一、 在中国被尊为“孔子第二”的杜威 80几年前的最近几天也就是1919年,美国实用主义的鼻祖杜威来到中国宣扬美国的实用主义。人们对杜威的兴趣一度很高,欢迎他试图改革中国教育传统的努力,,但他的美好愿望很快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几个月后,他遭到了新文化运动的激烈反对,孙中山和他领导的国民党也试图恢复儒家传统。同时在哲学界以康德、萨特、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为代表吸引了人们更多关注的目光,实用主义不太被人们所重视。虽然杜威在中国的影响是短暂的,但是实用主义在亚洲应当强盛,而不应衰败,因为美国的实用主义与亚洲的儒家思想有很大的相通之处。 二、新实用主义和新儒家同病相怜的边缘化命运 杜威的实用主义拒绝全盘接受社会问题,而主张对社会进行全盘变革的马克思主义占了上风,人们对小打小闹的实用主义不屑一顾,实用主义渐渐退出主流。在杜威看来,民主是一种态度而不是制度,这就首先需要靠教育来加强民众民主的态度。今天人们对民主需要的程度并不比80年前的情形乐观。杜威实用主义在美国思想界遭到了强烈的袭击,人们几乎完全曲解了杜威的教育改革思想。杜威的民主思想从未成为美国民主思想的主流,今天杜威的实用主义被新的思想运动所淹没。人们常说“实用主义”是美国文化的代表,说儒家思想是中国文化的代表。但在事实层面上并非如此。我的观点是:实用主义体现了美国文化的特征,而儒家思想则体现了中国文化的特征。 在中国,美国的实用主义常被简化为“有用即真理”,人们认为它是一种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思维方法,这样一来,实用主义就毫不精致简直是毫无理智了。其实,实用主义植根于欧洲文化传统,它与儒家思想的源远流长有异曲同工之处。杜威认为人类群体是个人权力的来源,个人权力是由他所在的群体赋予的。把实用主义看作是技术革命的派生物的观点是欧洲哲学特别是英国哲学的思考方法。 我认为美国的实用主义与现代西方社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现代化力量日益强盛的今天,实用主义不可避免地被推向边缘。与其相似的是,儒家思想在世界大部分地方的作用微乎其微。近代以来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推动了理性运动的发展,从而使得欧洲中心主义得到了蓬勃发展,在这一浪潮中,儒家思想和实用主义被大大贬低了。当今社会提倡儒家思想的学者的处境是:其微弱的呼告几乎无人理会。这样这两种对本族文化有着深刻影响的文化都被推向边缘,它们的相似之处不仅在于它们同时处于尴尬的处境,而在于它们在本质上有许多相似之处。无疑,这两种文化都不愿成为昨日黄花而要努力找回它们应有的地位。二者都试图摆脱自己边缘化的尴尬处境,从而拉开了一场中西文化最新对话的序幕。今天我们在此勾勒美国实用主义与儒家思想的相似之处。 三、儒家思想与实用主义的六个共通性 (一)、重视文化叙述,反对种族中心主义 实用主义和儒家思想都认为,不是任何超越现实的观念,而是我们的文化叙述,最终昭示我们:我们到底是谁。二者都反对试图把西方的价值观念强加于人的文化帝国主义。 杜威实用主义认为,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绝对的或终极的真理,实用主义容忍错误,力求客观。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唯一正确的观点,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人类社群中的普通一员。儒家思想和实用主义不约而同地反对文化帝国主义,这种文化帝国主义力图把西方的价值观念强加于人,力图把种族中心主义普遍化,让它粉墨登场。它们共同反对种族主义,撕下它的虚伪面具,阻止它强加人类价值观念的目的。 (二)、强调人类社会的沟通交流 实用主义是建立在对经验的理解上的,杜威认为人类经验的根本是参与和交流。一个社会健康与否取决于它的沟通性。实用主义认为交流是人类的基本经验,社会交流和经验互动是非常自然的。儒家思想也很关注社会的交流。孔子认为人们不仅要熟练掌握自己的母语,而且要尽可能的掌握交流工具。孔子不仅是教师、学者也是交流大师。 与启蒙运动高扬自我相反,实用主义和儒家思想都认为人是社会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个人是由社会决定的。在儒家思想中,“礼”确定和维系着社会交流。“礼”的含义很宽泛,从个人仪态到社会制度无所不包。“礼”是儒家文化的决定性构架,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社会的政治经济。 (三)、自我修养 美国实用主义和儒家思想一样强调自我修养,二者都将自我修养置于个人道德品格教育的中心地位。 (四)、劝谏的义务 在中产阶级的带动下,分散于各社会阶层中的学者、教师、知识分子以及国际社会的成员们才能更好地履行对社会领袖的劝谏义务。 (五)、传统的重要性 在西方一种流行的观点是:过分依赖于过去的联系是不可取的,它必然导致惰性。实用主义则认为群体的社会经验是极大的资源,它对于塑造和维持人的品格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杜威认为我们的思维是在我们的习惯中一点一点地分离出来的因此他认为我们只有随顺传统,我们的思想和行为才能称为合理。在儒家思想中,一个人是一也是多。一表示人是一个个体存在,多表示人始终是与他所在的社会群体相联系着的,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这个群体的影响。 (六)、对民主的理解 这是二者最大的共同之处。杜威的实用主义无疑是民主的,让人惊讶的是,儒家思想中也包含着与杜威的民主有着惊人相似的民主思想。有一种影响很深的观点是儒家思想与民主观念是水火不容的。我认为导致这一错误的观点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他们认为儒家的权威思想和民主是不相容的。其实儒家强调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就是说如果统治者的行为不符合统治者的要求就不能被尊为统治者;同样,如果父亲的行为不符合父亲的要求那么他就不能成为父亲。儒家的这种思想其实是很民主的,它非常强调个人的修养,而不是生来就注定某个人有权力。第二是他们认为等级制度和民主是矛盾的,他们盲目地相信民主观念是以独立革新为基础的个人主义。但实际上民主社会的实现必须以人类社群的实现为前提。不论是儒家思想还是实用主义都需要在现实等级制度下实现人与人的民主关系,而不是抽象意义上的平等关系。在美国民主中,对教师、牧师、官员的尊敬并没有取代人人在上帝面前的平等。这说明给某些人以尊重是实现民主社会的最有效的手段。我们不应该用老观念来看待等级社会,我们要给等级思想注入新活力。 我今天想讲的儒家思想和实用主义的相似之处就这么多,谢谢大家! 补记:演讲后有人对安乐哲先生所说的儒家思想与民主观念不冲突提出质疑,问题是:“你能认为从西汉到清朝这一千多年来一直奉行儒家思想的中国封建社会是民主社会吗?”安乐哲先生回答说“我的意思是中国在当前的民主化进程中不应该抛弃自己的传统,不应该把洋人的民主包上一块布拿到中国来,说这就是我们中国的民主。一句话,中国不能把洋人的脑袋砍下安上自己的脑袋,然后告诉别人这就是我们自己。”安乐哲先生的这一回答获得了热烈的持久的掌声,也许这正是他今天演讲的关键所在。 安乐哲教授简介:安乐哲是美国夏威夷大学哲学教授和《东西方哲学》编辑。他的近著(包括中国经典的翻译)有:《孙子兵法》(1993年);《孙膑兵法》(1996年)、《原道》(1997年);《关注伦常:〈中庸〉的翻译和哲学阐释》。他还对中国哲学和文化作过许多阐释性研究,其作品有:《孔子思想发微》(1987年),《中国前瞻:对中西方文化叙述的思考》(1995年),《来自汉代的思索:中西方文化中的自我,真理和超越》。近来他承担了几项使当代问题与文化理解的交叉成为必要的研究项目,他的《死者的民主:杜威,孔子,及民主在中国的希望》正是这种努力的结果。 来源:北大在线 当代西方的过程哲学与中国古代哲学(美)安乐哲(Roger T.Ames) 如果我们查《牛津英文大辞典》,查Chinese这个词,就会发现它的含义是“我不懂、我不知道”。一个迷,一个难题,在英文中是个puzzle。一个puzzle是很难解决的,如果把Chinese放在前面,一个Chinese puzzle就更是解决不了。如果打扑克牌,一个同花,flush,如果把“中国的”放在前面,Chinese flush,就变成都是红的,或都是黑的,但黑的红的并不是一个分类,你还要继续分类,所以一个Chinese flush就是不伦不类。如果到澳大利亚去,你跟当地人要一把中国的螺丝刀,他会给你一把锤子。如果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开车遇到红灯,他把车门打开,下车跑一圈,再开车,这个在英文中叫Chinese fire drill,fire drill是防火演习,但如果是“中国的”防火演习,那就是谁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在干什么。 所以,在西方,“中国的”这个词有“我不知道,我不懂他们在做什么”的意思。这是为什么呢?我个人觉得,是因为我们东西方在世界观、在宇宙论方面,有着非常不同的理解。 现在西方哲学正处于一个转折时代,一个革命时代。这个革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可以说是从十七世纪科学发展开始的,也可以说是从尼采开始的,可是尼采受Emerson(爱默生)影响很深,他和爱默生是一个思路来的。我们可以把达尔文看作一个转折。John Dewey(杜威)写了一篇《达尔文对西方哲学的影响》,这是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章,因为他说,达尔文认为,如果我们要谈知识的工具,或者知识的对象,回到古代希腊,那个对象是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idols,它是一个计划,一个蓝图,一个抽象性的理想。在古代希腊,他们发现,如果有一个橡子,你把这个橡子种在土地上,这个橡子就会变成一棵橡树。这个很奇妙,因为一棵橡树可以活也可以死,可是理想,那个idols,那个种类,会一直延续下去。所以,他们把真实归结为最抽象的一个东西,认为我们个体只不过是一个表象,而那个理想才是真实的。最抽象的东西是上帝。所以西方从一开始就有二元论。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如果你把橡子种在土地上,那个橡子也可能不变成橡树,而变成有漂亮尾巴的松鼠,因为松鼠把它们吃掉了。这就像鸡蛋可能不变成鸡,而变成早饭。如果你把一个抽象的东西看作唯一的真实的话,这个抽象的东西会威胁国家,威胁历史,威胁创生、创新,威胁生活,威胁创造性的进步、发展,威胁创造,也威胁自由。所以达尔文要挑战这种思想方法。 如果说真实不是一个理想性的、抽象性的东西,那它就是留在我们身边的一直在改变世界的专一性的关系。那个工具和对象都是以关系为基础,所以达尔文要从一个一成不变的逻辑转到一个一直在改变的过程性的思考方法。达尔文以后,我们有怀特海,怀特海谈到错置主体的谬论(the fallacy of misplaced concreteness),如果你将主体依赖于一个抽象的理想,而不让它只是留在主体自身,这是很危险的。他攻击别的哲学家不明白主体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他要说明,那个关系是内在性的、组成性的、构成性的、生成性的。 怀特海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创造。如果我们查《牛津英文大辞典》creativity(创造)这个条目,这个条目是什么时候进入《牛津英文大辞典》的呢?要到1971年才有这个条目——我们可以把这看作西方文化转变的标志。该条目有三个例子,其中有两个提到怀特海,他有一本书叫Religion in the Making(《创造中的宗教》),怀特海认为,religion(宗教)是一个过程,而不是唯一、完整的上帝,如果从这种上帝概念开始的话,我们就没有事情可做了,创造根本没有意义,这是怀特海的发现。一个perfect God,没有东西能够加上去,也没有东西能拿出来,其完整的意义已经终结了。怀特海把creativity放在上帝下边做一个最基本的范畴。他反对传统的神学,要挑战它。 让我们来考察一下英文creativity这个概念。比如,用creativity谈美学,聊文学,如果说美是一种entertainment (娱悦),是人类生活的一个边缘性范畴,一个范围,那么creativity 就带有venture (冒险),或者我们叫做fiction (虚构)的含义,也就是说,creativity 有不真实的意味。如果我说某人在道德上非常creative (有创造性),这对他来说是个污辱,你千万不要让你的夫人跟他在一起,也不要让你的孩子跟他在一起。如果谈到一个人在神学方面非常creative(有创造性),那么他就糟糕了,他不但进不了天堂,而且上帝和他的朋友们都要担心他了,因为神学容不得创造性。如果谈哲学,像现在伽达默尔要谈play (游戏),philosophy of play (游戏哲学),可是这个为什么非常有意思呢?Western philosophy is not playful (西方哲学不容嬉戏)。Western philosophy is not funny (西方哲学毫不滑稽)。所以伽达默尔要离开我们西方的传统,走向另外一个方向。如果谈科学上的creativity的话,说某位先生是一位在科学上非常creative的科学家,那就是说他在假装做科学实验。如果谈经济的话,说某个人在会计这方面非常creative,这人可能就是Anron(安然)或者Worldcom (世界通讯)的会计,因为所谓creative finance(创造性金融)的意思是一种骗人的finance (金融)。虽然,工业革命以后,creativity这个概念有非常大的改变,但是原来意义的影响仍旧存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