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齐物论》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一节。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此为静坐禅定之状。文中没有写明是否闭上双眼,但以“仰天”缓缓吐气而言,眼睛没有闭上。朝天空看,天上虚空之色,实和闭目后的无景无物尤其是虚空记忆相仿。正因为所见是无景无物,大脑没有外部的刺激,所以似乎丧失了自己通常能感受到的存在的客体(“似丧其耦”)。子綦在回答子游“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时,表白已达到“今者吾丧我”。这一境界是庄子思想的关键。所谓“吾丧我”,即庄子通过静坐禅定,以双眼见天空无景之状,从而排除生命中主要以眼睛获得的任何信息,并长期用双眼的虚空信息支配自己。这样,我便成了虚空,原来的情绪化的受外界影响的“我”不复存在,“我”丧失了。睁眼而达到的这一虚空境界和闭眼而最终抵达的虚空记忆,在精神效应上是一致的。在“人籁、地籁、天籁”这三籁中,“人籁”为竹箫之类,因籁不同,则吹出不同的乐声。“地籁”亦因籁的本身形状不同,所以风吹出了不同的声响。“人籁、地籁”,外部的风为同一物,不同的声响只因籁的本身的不同。倘若外界无风,则“人籁、地籁”皆徒有虚空之状而无声。也就是说,“人籁、地籁”中的“籁”能否发出声响,不是由“籁”自己所能决定的,而受到外力的支配,这种情形就象《逍遥游》篇首论及的“有待”状态。而“天籁”,“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由于“天籁”是宇宙的终极虚空,所以不再有外部,不存在象“人籁、地籁”的外在影响力。“天籁”也能发出不同的声响,而且还使不同的声响出于自身的状况,这些是自己所取得的,并不存在外在的鼓动力量(“怒者”)。其实庄子称道的“天籁”,为庄子静坐禅定后进入的虚空记忆状态的投射。虚空记忆作为心理上的终极虚空,是自足无待的,包容一切的。虚空记忆靠个人精神内在化途径而取得,整个过程无需外力的作用。庄子用自在自谐的“天籁”特征,回答了子游所担心的问题,即“形如槁木”只是外表(当然这也是必要的前提),但不可因此误导出“心如死灰”,因为这时的庄子之心已经完全沉浸在虚空记忆之中,享受着自我圆满的乐趣。 “大知闲闲”一节。 世俗之人在“知(智)、言”上尽力,结果“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整个心态充满了恐慌,无安宁可言。这种“心斗”,庄子以为是“近死之心”,而人们却“莫知其所萌”。在俗人那儿,各种“心斗”情绪和我是一体的,却始终见不到“真宰、真君”的真实面目。这里的“真宰、真君”,源于庄子抵达虚空记忆后旧我的消亡,填之以虚空特征的新我。世俗之人“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其中“不知其所归”指不知归于“真宰、真君”。这种人貌似“不死”,在庄子眼里已经死亡,这里的“不死”实死的情况和上一节庄子被误解为“心死”实际上却活得天真烂漫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对比。结果这种人形体日见衰老,其精神也日见死亡,这是最大的悲哀之处。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一节。 世人各有自以为是的“成心”,这样各人皆为师,均有一套是非评判标准。而没有成心,便无是非。“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语言和只是发出声音的“吹”不同,它是音‐义结合体,意义是语言的根本作用。由于众多“言者”对所谓的意义并没有一定的价值认同标准,即“所言者”的意义“未定”,这样语言成了一堆没有意义的声音,失去了语言的应有之旨。“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所谓“以明”,就是用虚空记忆的空明特征去观照一切,从而消除所谓的是非之争。“彼是方生之说也”,指对立性质共存于矛盾体中,“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对立中的一方自身性质不定,对立的双方又在不断互为转化之中,“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自以为依顺着“是”,其实却是依顺着“非”,反之亦然。“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所以庄子不走是非之路,而是仰天目接虚空,并以虚空记忆特征去观照一切。“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故曰莫若以明。”道的枢纽就是取消彼是的对立,这正是虚空记忆的特征。“环中”,实为曼达拉,即用恒定的圆周接无穷的变化。既然是非无穷,还不如驻守虚空记忆的空明特征之中。 “以指喻指之非指”一节。 在辩论彼此、是非的问题上,公孙龙表现为指物论和白马论。而庄子则跳出辨论的主题,“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要说明“指”本身的是和非,用“指”本身去说明则不可能清楚,只有用“指”外之物去说明。有关“马”的问题亦复如此。同样,人世万物中的是非,用其本身去辩论不可能奏效,只有用超越的虚空记忆特征去观照。以同质的虚空记忆为本体去观照世界,则“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即不关心事物的彼此是非的对立,而以虚空之心涵盖一切,从而避免了纷争和由此而来的烦恼。“道通为一”,“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一切事物都是浑圆的整体,说“成”说“毁”,都是片面的,因为用“成”与“毁”去分割事物,源于人的支配欲,只能加剧人与物之间的紧张。“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既然明白了事物通融为一,因而不从“成”“毁”的角度去考虑如何使用它,而是寄寓于平常的自然之中。“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辩者强行择其片面而自辩,并以己见求一致,竟不知本来就是同一的整体。“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庄子用“和”的整体包涵之法,去顺应自然固有的均衡(不仅是静态均衡也包括动态均衡),使得物与我均以整体面貌互相融合而两者兼行。“天钧”的原型是浑一性质的虚空记忆。“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浑圆一体的道,由于从中分割出是与非而遭损坏。而是非之端,出于人的主观的私爱偏好。“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想完成什么,自有许多未完成之事,挂一而漏万;而什么都不干,便没有什么成与亏之类的问题。 “今且有言于此”一节。 从逆溯时间而言,宇宙的开始只是“未始有始”,再往前推,连宇宙“未始有始”的问题也“未始有始”,问题取消了。同理,宇宙初始是“无”,再往前推,则“无”的问题也被取消了。这种由逆推而导致的“始、无”的问题的取消,源于庄子抵达虚空记忆后产生的心理效应,因为虚空记忆为无任何对立状态,作为价值观的体现者语言的任何描述均失效。“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已被虚空记忆占据,虚空效应中的“我”以绝对时空的感受和“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而大者为小、小者为大和夭者为寿、寿者为夭,实际上以虚空记忆为底本取消了“大小、夭寿”的对立,取消了给特定的事物以确定的性质的任何企图。世人“辩也者,有不见也”,即执其一端,而失其另一端。“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这里庄子强调了虚空记忆的浑圆特征,不可言状,无情感偏爱,无所谓价值取向上的退和争。庄子把虚空记忆称为“天府”、“葆光”,指出心理感觉上的无限和光明。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一节。 尧“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事,点出战争引起恐惧不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日照万物,承上一节末的“葆光”,而虚空记忆的光明亦应普照万物,即放弃战争,才有心安。其后“齧缺问乎王倪”一段。所谓“正处、正味、正色”,均无共同标准,所以庄子认为“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而所向往的“至人”形象,则“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这种飘然外游,超越死生的精神实为飘然内游于虚空记忆而无生死的心灵效应。“瞿鹊子问乎长梧子”一段。“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所谓“大觉”,即抵达虚空记忆后的大彻大悟,此时才能明白梦的底蕴。“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按:“竟”通境),故寓诸无竟。”忘掉生死年岁,忘掉仁义之类,在无限的虚空记忆中遨游,因此便可以寄寓其中。 “罔两问景”一节。 影子“行、止、坐、起”的变化,实因光源或所照物体在移动,影子看似没有独特的操行,但它能随动而动,随变而变。庄子指出自我和外物就如同影子和物体、光源一样应融为一体,一旦自我进入这种状态,有关外物如何,自我和外物的关系以及自我何以有变化之类的问题便都成了多余。其后“昔者庄周梦为蝴蝶”一段。庄子在梦中愉快地自由飞舞,源于他白天思绪中对逍遥自由的境界的强烈追求,实际上已倒退至胎儿期记忆中胎盘记忆的飘浮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虽然庄子和蝴蝶有所分别,庄子通过梦而悟出彼此界限不明,且在不断转化之中。既然是“物化”,便应顺应“物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