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蜀石经”将《孟子》刻入石经,是儒家“尊经”、“崇传”向“重子”过程转变的标志。随着“蜀石经”影响的日益扩大,《孟子》在经部的地位也更加巩固和稳定。汉代虽设《孟子》博士,但是后来以其为诸子而取消了,故《汉志》仍列其于“诸子略”,说明汉人心目中《孟子》并不是经,只是诸子百家之一。始列《孟子》经者自“蜀石经”[31]和“嘉祐二体石经”始[32]。据学人考订,“《孟子》正式被官方列为经书,并做为科举考试的内容之一,是始于熙宁四年。”[33]但是,对《孟子》的尊崇和推重,似乎还要早些。仁宗嘉祐时,已经将《孟子》刻入“二体石经”了,远在熙宁之前。宣和时,席贡再次将《孟子》刻入“经”時,曾有序说:“伪蜀时刻《六经》于石,独无《孟子》,经为未备。”[34]说明在席氏心里,早有《孟子》是“经”的信念。自“蜀石经”刻《孟子》入石,其在经部的地位遂更加巩固,南宋高宗书石便直接将《孟子》写入了。 其五,“蜀石经”决定了后来中国儒学经典体系的基本格局。自从“蜀石经”被称为“石室十三经”后,“十三经”之名遂固定下来,成为儒家原典的权威称号,成为儒家经典文献的总称和典范,宋代甚至于还有以“十三经”为基础,再加入《大戴礼记》形成“十四经”的动议,史绳祖即有“《大戴记》一书虽列之十四经云云”[35]的记录。儒生博通群经,从前只谓之“身通六艺”,现在谓之“博通十三经”了;从前群经通论谓之“六艺论”、“五经说”,现在谓之“十三经云云”。以“十三经”命名的各类著述也日益增多,《明史》卷九六“陈深《十三经解诂》六十卷”,卷一九一“(丰坊)别为《十三经训诂》”。《东林列传》卷一五载“(郭正域)乘小舟往来东林,以《十三经补注》商于顾宪成昆季”;卷二三说“(许士柔)父伯彦课授《十三经》、《孙》、《吴》、《握奇经》诸书,讽诵皆上口。”《池北偶谈》卷一一载李因笃“博学强记,《十三经注疏》尤极贯穿”等等。至于《江南通志》卷一九〇之著录顾梦麟之《十三经通考》二十卷,田有年之《十三经纂注》,史铨之《十三经类聚》,陆元辅之《十三经注疏类抄》。《皇清文颖》卷五之载汤斌《十三经注疏论》,《续通志》卷一六一著录罗万藻《十三经类语》十四卷。凡此之类,更是前所未有的现象。明清时期,“十三经”已经取代“六经”或“五经”之称,与“二十一史”(或“二十四史”)共同成为传统文献中经部和史部的总代表。而这一变化的实现,“蜀石经”似乎起到了开风气之先或典范粗具的作用。 结 语 综上所述,“蜀石经”始刻于孟蜀广政初(938),其主体工程卒刻于北宋皇祐元年(1049),前后延续112年。至徽宗宣和五年(1123),席贡补刻《孟子》入石,最终形成“十三经”的典范。“蜀石经”长期收藏于文翁石室之中,当时即有“石室十三经”的称号。这是最早汇刻于一处的十三部儒家经典,也最早获得“十三经”称号和丛书。前人和时贤以为《十三经》形成于南宋,甚至说形成于明代或清朝,都是错误的和不准确的。“十三经”这一称呼及其汇刻形式,对后世儒家经典格局的奠定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孟子》入刻石经,既标志着儒学《十三经》的正式确立,也标志着中国儒学从尊经、崇传,到重子书时代的转移,也标志着中国儒学正式从“经学时代”进入了“理学时代”。这其中的关节和消息,也许有轻有重、有明有暗,但其象征意义却是非常明显的,“蜀石经”在这场转换过程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是不应该被忽略的。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儒家文献学研究”前期成果之一。 [1] 关于“七经”和“九经”所指,古来解释各异。如“七经”,有“六经”加《论语》说;有“五经”加《论语》、《孝经》说(全祖望《经史问答》、杭士骏《经解》);有“五经”加《周礼》、《仪礼》说(刘藻《经解》)。但据西汉末形成的“七经纬”而言,证明“五经”加《论语》、《孝经》说可信。“九经”一以为《易》、《书》、《诗》、《春秋》、《三礼》加《论语》、《孝经》(刘藻《经解》);一以为《三礼》、《三传》合《易》、《书》、《诗》而成(顾炎武《日知录》)。验之唐“九经正义”,而后说可信。 [2] 蒋伯潜:《十三经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3] 蒋伯潜:《经学纂要》,与朱剑芒《经学提要》合刊一册,岳麓书社,1990年版。 [4] 顾炎武:《日知录》卷一八。《诸子集成续编》第十八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影印本。 [5] 杭士骏:《经解》,载《皇清文颖》卷一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 刘藻:《经解》,载《皇清文颖》卷一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 《辞源》(修订本),第一册,页402,商务印书馆1980年。 [8] 朱剑芒:《经学提要》,与蒋伯潜《经学纂要》合刊一册,岳麓书社,1990年。 [9] 《辞海》(合订本),页114,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年。 [10] 杨伯峻:《经书浅谈》,中华书局。 [11] 晁公武《石经考异序》:“伪蜀相毋昭裔捐俸金,取《九经》琢石于学宫……凡历八年,其石千数,昭裔独办之,尤伟然也。”范成大《石经始末记》引,载《全蜀艺文志》卷三六,线装书局,2005年。 [12] 徐森玉:《蜀石经和北宋二体石经》,《文物》1963年第一期;周萼生:《近代出土的蜀石经残石》,《文物》1963年第七期;李志嘉、樊一:《蜀石经述略》,《文献》1989年第二期;袁曙光:《蜀石经残石》,《文物天地》1989年第五期。 [13]赵抃《成都记》,疑即趙抃《成都古今記》,原三十卷,见《宋史·艺文志》著录,原书今佚,《说郛》仅存其书一卷。此引见范成大《石经始末记》引,载《全蜀艺文志》卷三六,线装书局,2005年。又按,《蜀中广记》卷一:“《成都記》云:伪蜀孟昶有国,其相毋昭裔刻《孝经》、《论语》、《尔雅》、《周易》、《尚书》、《周礼》、《毛诗》、《礼记》、《仪礼》、《左传》凡十经于石,其书丹则张德钊、杨钧、张绍文、孙逢吉、朋吉、周德贞也。石凡千数,尽依大和旧本,历八年乃成。《公》、《谷》则有宋田元均时刻。《古文尚书》則晁公武所补也。胡元质宗愈作堂以贮之,名‘石经堂’,在府学。”顾炎武《石经考》、倪涛《六艺之一录》卷九一均从之;乾隆《钦定佩文斋书画谱》卷八八亦引此文,注:“趙抃《成都记》。”俱误。赵抃(1008-1084)于嘉祐三年(1058)至五年(1060)帅益州。田况皇祐初(1049)年刻完《公》《谷》二传,赵抃尚可得见。至于胡宗愈建“石经堂”,约在元祐六年(1091)年以后;晁公武刻《古文尚书》则更迟至绍兴十七年前后,其时赵抃久作古人,何得记其事入《成都记》中?此盖误引范石湖《记》文,不可取。 [14]张俞:《华阳县学馆记》,《成都文类》卷上三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席益:《成都府学石经堂图籍记》,载万斯同《万氏石经考》卷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6]吕陶:《经史阁记》,《成都文类》卷上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7] 顾起元:《说略》卷一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8] 晁公武:《石经考异序》,见范成大《石经始末记》引,载《全蜀艺文志》卷三六,线装书局,2005年。 [19] 曾宏父:《石刻铺叙》,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0] 晁公武:《石经考异自序》,范成大《石经始末记》引,载《全蜀艺文志》卷三六。 [21] 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卷三“辰字号”,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按,此处只著“石刻”而不题‘蜀石经’,据王国维《蜀石经残拓本跋》推测:“此诸经……有《孟子》及《石经考异》,而无《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其为蜀刻而非唐刻明矣。”(《观堂集林》第四册,页976,中华书局,1991年重印本),甚是。 [22] 张萱:《疑耀》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3] 详参前举徐森玉、周萼生、李志嘉、樊一及袁曙光等先生文章。 [24] 相传周恩来总理、康生都曾关注“蜀石经”拓本。丁瑜《至臻至美的“郇斋”藏书回归记》之五《珍籍展览鉴赏会》:1965年11月13日,包括有宋拓《蜀石经》、《二体石经》在內的一批郇斋藏书从香港购回,北京图书馆举行了内部展览,邀请中央领导参观,“康生对这批书帖发表了不少意见,……但对宋拓《蜀石经》更为注意,展出的九册他都逐册检阅。……他对《蜀石经》浏览的时间是最久的。”又之六《周总理借阅〈蜀石经〉》:“郇斋旧藏回归大陆展出后的一个星期六,赵万里让我下班以后留下来,协助他把《蜀石经》九册提出清点登记,然后装箱。一切就绪后,他才说明周总理要看《蜀石经》的事。晚上11时王冶秋局长来了,他让我带着箱子陪他到中南海。……《蜀石经》留在总理处……1969年8月18日,……周总理借阅的宋拓《蜀石经》九册又完整地回来了。……郇斋旧藏《蜀石经》计有宋、元两朝拓本之《春秋左传》、《谷梁传》、《周礼》各二册,《公羊传》一册,又附清木刻印本《石经》一册,写本《石经题跋姓名录》一册。”载《艺术市场》2004年第11期。按,郇斋即陈清华(1894-1978),字澄中,湖南祁阳人。 [25] 明凌义渠《十三经注疏序》:“自蔡中郎书石于太学门外,已有‘十三经’之名。”(《淩忠介集》卷六)以为蔡邕书刻石经时即有“十三经”之名,未知所据。 [26] 赵希弁:《读书附志》,附《郡斋读书志》卷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7] 任浚《十三经注疏序》,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之六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8] 阎若璩:《潜丘札记》卷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9] 沈庭芳:《经解》,《皇清文颖》卷一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按,淳化是宋太宗年号,时当公元990至994年。但据宋人记载,“蜀石经”的完成并不在淳化时期,早期十二经最后两部《公羊》、《谷梁》刻成于皇祐初(1049),《孟子》入刻更迟至宣和五年(1123)。 [30] 叶德辉:《书林余话》卷下,《书林清话》附,页24,中华书局,1957年第一版,1999年重印。 [31] 臧庸:《拜经日记》说:“书宋高宗御石经有《孟子》,可补唐‘开成石刻’之阙。”其实宣和五年席旦在刻《孟子》入“蜀石经”时已说:“伪蜀时刻‘六经‘于石,而独无《孟子》,经为未备。”遂补刻之。是蜀石经已有《孟子》,开成不阙已补,何待宋高宗! [32]关于“嘉祐石经”的经数,阎若璩《古文尚书疏正》卷二:“仁宗庆历初,命刻篆、隶二体石经,后仅《孝经》、《尚书》、《论语》毕工,是为《嘉祐石经》。”这只是至和二年王洙上书时的情景。据李焘《通鉴长编》嘉祐六年“国子监石经成”等,知在王洙上书之后又有续刻。王应麟《玉海》卷四三:“嘉祐石经:仁宗命国子监取《易》、《诗》、《书》、《周礼》、《礼记》、《春秋》、《孝经》为篆、隶二体,刻石两楹。”所举只有七部。但周密《癸辛杂识》别集卷上:“罗寿可丙申再游汴梁,书所见……‘九经’石板,堆积如山,一行篆字,一行真字。”可证有九部。其中原有《孟子》。元李师圣《汴梁泮宫修复石经记》:“惟汴梁旧有《六经》、《论语》、《孝经》石本,乃近代辟雍之所树者。陵谷变迁,修而复毁,其残缺漫剥,不啻十之五六,前政巨僚之贤而有文者,亦不遑?。将七十余年于此矣,今参政公额森特穆尔,一见而病之,慨然以完复为己任,义声所激,附和者众,不数月而复还旧观。奈何《孟子》七篇,犹阙遗焉。”(《汴京遗迹志》卷一五引)可知其书原有《孟子》。清人丁晏所藏“二体石经”拓片,尚有《周易》、《尚书》、《毛诗》、《春秋》、《礼记》、《周礼》、《论语》、《孟子》、《孝经》九种,详见徐森玉《蜀石经和北宋二体石经》(《文物》1963年第一期)。 [33] 董洪利:《孟子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页210。 [34] 按,席氏之语,见万斯同《万氏石经考》卷下所载晁公武《读书志》所引。又席氏,诸本转引公武语所指不同,一作席贡,一作席旦(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九一、万斯同《万氏石经考》卷下),一作席益(朱彝尊《经义考》卷二九一、桂馥《历代石经考略》卷下,清光緒九年刻本)。今据曾宏父《石刻铺叙》卷上:“孟子十二卷,宣和五年九月帅席贡暨运判彭慥方入石,越年乃成,计四册。”则以席贡为得。 [35] 史绳祖:《学斋佔毕》卷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