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说,如果我们停留在否定的规定里,这“无”也有某些意义。那起源,事实上是“无”。但“无”如果不扬弃一切规定,它就没有意义。同样,当希腊人说“绝对、上帝是一”,或者当近代人说“上帝是最高的本质”时,那也是排除一切规定性的。最高的本质是最抽象、最无规定性的,完全没有规定性。这当然也是否定,不过是以肯定的方式说出。同样,当我们说“上帝是一”时,这对于“一”与“多”的关系,对于“多”,对于“殊异”本身毫无述说。这种肯定式说法,并不比“无”有更丰富的内容。“如果哲学思想不超出这种抽象的开端,则它和中国人的哲学便处在同样的阶段。” 好,看来中国哲学乃初始阶段。 黑格尔认为,实在的生命和源泉是变迁和否定。而且,存在就是思维,现实的就合理。这不是一个僵化死板的过程。存在(being)的概念,作为正题,产生了它的相反的概念——非存在(nonbeing ),然后是合题:生成(becoming )。黑格尔的意图是解释变化如何可能,这显然不是本体论或存在论的问题,也不是认识论的问题,不是解释存在何以可能,或如何认识存在的问题,也不是解释虚无何以可能,或如何认识虚无的问题。 二. 海德格尔论虚无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的基本存在论或基本本体论并没有包含虚无。他把存在和在世(being in the world )当作基本概念。和历代西方哲人一样,他拥抱“存在”而不是倡导“虚无”。在他,论述虚无是为了方便讨论存在。虚无是使万有浮现的背景。存在者不是虚无。即使对于虚无,我们也只能通过存在通达它。 引领海德格尔进入哲学的是布伦塔诺(Franz Clemens Brentano, 1838--1917)。他的《论存在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多重含义》(1862)引起海德格尔对存在的兴趣。这一问题后来成为海氏毕生研究的主要问题。海德格尔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于存在的强调。 海德格尔对虚无概念的使用完全不同于西方哲学关于这个论题的讨论。他是在阐发和回答“存在的意义”时阐述他的主导思想“存在者之存在,自身并不‘是’一个存在”的。 这可能才是他的“虚无”的真正意义。“那它是什么?它是‘虚无’。虚无是存在的特征”。虚无不是存在,不是本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虚无是毛,存在是皮。在这个意义上,“存在:虚无:同一”。海德格尔跨过许多步骤才达到这个结论。在这个过程中他讨论了虚无。讨论虚无,不是目的,而是为了达到存在。对虚无的探讨就是对存在的探讨。显然,这不是虚无主义的虚无。他真正要克服的恰恰是虚无主义。他和虚无主义毫无关系。相反,他要克服虚无主义。 海德格尔谈到东方的虚无观念。然而这不表示他赞成东方哲学的虚无主义。海德格尔的虚无一点也不是用虚无和佛教的“空”来对抗存在。他的虚无虽然和存在者有关,然而却绝不是某种存在者。它就是“无”,但却是决定存在者的存在的“无”,因而也被称为存在。相反,他认为应当重返古代希腊,回到“存在者之存在”上。他的虚无根本上不同于东方的虚无。他所谈论的虚无在西方是空前绝后的。他的虚无包含澄明的意思。澄明自身就是存在。解蔽—敞开—澄明—闪耀。他是在“解蔽”、“敞开”的意义上使用“澄明”概念的。澄明与虚无、显豁,无疑是同一关系。 即使海德格尔赞成虚无,那也至多表明他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清算。但西方形而上学毕竟没有死亡,而且,一旦讲到形而上学,则必定是“有”“在”“是”。“虚无的本体论”是中国学人杜撰的矛盾的术语。而且,海德格尔批评传统形而上学恰在于他认为它遗忘了存在。海德格尔讲虚无恰恰是要研究存在。 海德格尔认为“是”的问题或存在的问题是哲学的基本问题。这是一切哲学问题中最为根本的、范围最广的问题。所有不是“无”的问题,都在此范围之内。即使是“无”,也在此范围之内。我们谈论“无”,丝毫不是说它是“某物”。 在海德格尔,“无”是通达到“是”或存在的途径。先有“有”或者“是”,才有“非”或者“无”。“是”猫,就“不是”狗。使“是者”成为“是者”的“是”,同时就是“无”,因为只有在“无”的陪衬下,“是者”才成其为“是者”,才不是“无”。所以,“是”乃万有之源,“是”也是否定之源,从而也是虚无之源。 海德格尔追问“无”的问题,据他说是在追问“虚无者”而不是追问“虚无”。追问“无”是为了追问存在 。只有东方人,才认为最高的存在是虚无。但“虚无”是使存在者作为存在者向人公开的力量。虚无并不和存在对立而是和存在相联合。存在只有嵌入“无”的此在的超越之中才能公开出来。“无,原则上不是任何科学所能通达的。真言虚无从来异乎寻常。”即使是虚无,也属于存在。 《形而上学是什么?》的结尾处依然是“为什么就是存在者在,而‘无’倒不在?”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不应当是 “因为有虚无,所以有存在”。 在海德格尔看来,虚无不是指某种现成的东西或者指实体不存在。它指的是此在的被抛性,被抛到各种可能性之中。虚无以被抛、筹划为根据。和柏拉图一样,海德格尔认为,在谈到某个事物“存在”时,我们必须知道这指的是什么。柏拉图指出,哲学对“存在”的含义纠缠不清。海德格尔要解决的,也正是这个“纠缠不清”。他认为,哲学必须回到存在问题上。“唯当真理在,才‘有’存在——而非才有存在者。而唯当此在‘在’,真理才‘在’。”存在和真理同样原始地‘在’。” 存在主义的存在,不是指存在者。存在者可能不存在,但存在“在”。我们不能把存在者的缺席或不在,等同于存在论的虚无。海德格尔的虚无,指的是存在者的不在和虚位。有的人把存在者的不存在当作存在的不存在。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是什么”这个问题已被指斥为毫无意义的。尼采明确表示“存在是一个空洞的概念”,是“现实所蒸发出来的最后一道浓雾”。在《形而上学导论》中,海德格尔回击尼采说,人若没有存在的概念就不能做事;离开存在概念,他将没法说话,“确实,将完全不存在任何语言”。那当然也没有人的存在,因为人本质上是语言的使用者。为着能够说话,我们就必须谈到事物的“存在”。毫无疑问,它们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存在着”(are)。这表明存在以各种方式显示自身。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