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校长几十年,陈垣从未间断过给学生上课,且从不缺席、迟到 从1926年出任辅仁大学校长开始,陈垣陪伴着辅仁走过了27年,成为近代著名的大学校长。1952年后又继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在他91年的漫长人生中,大学校长一当就是46年。 担任校长几十年,陈垣从未间断过给学生上课,且从不缺席、迟到。唯一一次缺席是母亲辞世,回乡奔丧。学生回忆起他多称“援庵先生”,而非陈校长,大概是敬重他的学问,而不是他的官职。他对学生要求严格而不严厉,有顽皮的学生在背后称他为“老虎”,但在课堂上,没有人不自发地挺胸直坐、两手分置双腿之上,听得入迷。好些受业者都说过:从来没见过这样会讲授的先生。他讲课,不像当时的一些知名学者那样天马行空,而是循序渐进、踏踏实实、面面俱到。一般老师不太喜欢批改作业,陈垣不仅认真批改,还和学生一起写作业,并贴到教室墙上作比较。 因为是自学成才,陈垣更加重视学习方法。对于自己摸索出的经验,他也乐于跟学生和后辈分享。从他那些著名的学生柴德赓、启功、周祖谟、刘乃和等人的回忆文章中可以看出,陈垣对他们影响最深的,就是他的治学精神和方法。对于现在越来越虚妄的中国学术界,陈垣仍然是一面十分清晰的镜子。 他认为,作研究工作,最重要的是寻求史源,如果研究唐以前的历史,学生引了《资治通鉴》,他一定要问为什么不引正史,是否只见于《资治通鉴》而正史中没有?或者研究南北朝时期的历史,引用《南史》《北史》而不检对八书,他一定不通过。他常说,在准备材料阶段要“竭泽而渔”,不漏掉一条材料。他文风严谨到极端的地步。启功回忆,陈垣先生的母亲去世,他发讣闻,没有按旧时惯例写“泣血稽颡”,而是把“血”字去掉,因为他觉得并不诚实。 他常把自己的文章拿给学生看。不过,看了不能白看,要提意见。有些学生不知道,只讲好。陈垣就会说:“下次不给你看了,怎么看了会没有意见呢?”别人提了意见,他一般都会改,他认为,至少说明这个问题讲得不清楚。他还经常教导学生,文章要写,但不要轻易发表。放在抽屉里,多放几年都没关系,学术性文章没有时效性,过后拿出来看看,可以检验你的学问有无进步。再听听别人的意见,这个时候都觉得没什么问题,然后再发表。 虽然写的是学术文章,陈垣却很注重可读性,除了易懂,还要吸引人。比如他取文章题目的时候,“贵于醒目,如能引发人的兴趣更妙。”他在《顺治皇帝出家》一文中写到董妃的事情,很有意思。他笑称:“看戏的时候,戏里有一个旦角是不是人都喜欢看?董妃就是我那篇文章的旦角。” 启功流泪写下《夫子循循然善诱》一文,回忆初入辅仁大学教大一国文时,陈垣先生对他的耳提面命,第一条就是: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要有一个样子,和学生的脸是对立的,但感情不可对立。启功说:“老校长教导我的样子,我现在蘸着眼泪也能画出来”。 他一直处于感情上的“被争夺”状态,偶尔表现出痛苦、无奈和些微的软弱 在情感关系上,陈垣很少表现出他在其他方面那种主动性和掌控能力。陈垣有两个母亲,先后有三个妻子,十一个子女。他一直处于感情上的“被争夺”状态,偶尔表现出痛苦、无奈和些微的软弱,以及孤独。不过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感情不外露,儿孙也不敢问。 陈垣5岁时,因为三伯父没有子嗣,陈垣的父亲把陈垣过继给三伯父。陈垣后来回忆说,虽然与过继母亲李氏生活在一起,她对自己也百般关爱,但毕竟是在生母周氏的怀抱中长大,对她还是很依恋的。每次吃饭,他总是在过继母亲处吃一点,然后又偷偷跑回生母那里去吃饭。生母虽然识字不多,但是经常教他唱儿歌。陈垣见到母亲时还会唱上几句,逗母亲开怀。两房离得很近,很容易就跑过去了,好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五六岁他就离开家乡到广州求学,除了有限的几次回乡省亲外,很少与母亲见面的机会。他常因不能亲手侍奉母亲而内疚。 聪明博学,又长得一表人才,广州时期的陈垣被称为“靓仔垣”。陈垣的孙媳、陈智超的妻子曾庆瑛说:“他能说会写,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擅长演讲。他名气与日俱增,招来了不少开放女性的追求。陈垣有段时间用笔名发表文章,其中一个笔名是艳,友人问他何意,他坦言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女朋友。” 因赴北京从政,陈垣突然跟以前的生活切断了联系。包括“父母之命”的原配妻子邓照圆。虽然这个识字不多的小脚女人对他一片痴心,并把自己的名字改为“照圆”,终究因为彼此思想的巨大隔阂,让这样单方面的映照变得遥远而无望。邓照圆知道他喜欢吃家乡的鲮鱼,后来就让子女买来晒干,寄到北京。二房吴淑媛也没有随他去北京,一次因意外失足落水而亡,年仅28岁。 后来追随陈垣去北京的徐蕙龄,是他在光华医学专门学校的师妹和学生。他们共同生活了近40年。两人后来感情不和,出现矛盾。1932年陈垣给在广州的儿子约之写信:我近日处境,亦极困难。上不得两母欢心,下不得妻子满意,中不得弟妹怡悦。时时抚心自问,只觉读书一世,不晓做人。 1966年5月,陈垣的两个妻子先后去世,相差不到一周。这时,陈垣已经是86岁的老人了。 在“文革”中,陈垣没有受到直接伤害,是因为家人给中南海写过两封信,一封给周总理,一封给康生。曾庆瑛透露:“过去的学校领导、朋友,不是靠边站,就是被批斗、被打倒,大家都自身难保,也就很难顾及于他了。他整天提心吊胆、闷闷不乐。对形势的发展陌生、担忧又不理解,只能保持沉默。”文革中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工作被迫停止了。一次,和曾庆瑛谈到书籍的出版问题时,他很不高兴地说:“现在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了,让我等死么?” 1971年那个动荡的夏天,91岁的陈垣在病痛和苦闷中离世,留下他无法保护的学生和家人。这离1951年国家主席毛泽东在国宴上向人介绍“这是陈垣先生,读书很多,是我们国家的国宝”,相差正好20年。 (本报道参考陈智超编《励耘书屋问学记》(增订本),张荣芳、曾庆瑛著《陈垣》、曾庆瑛著《陈垣和家人》。感谢陈垣长孙陈智超先生、孙媳曾庆瑛先生,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陈垣研究室主任周少川先生的学术支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