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一些大学生利用暑假到偏远的贵州农村做公民教育活动,主要对象是那里的孩子,不是成年人。一位学生和这些农村孩子相处多日之后发现,他们不是没有接触外面的机会,也不是没有走出大山的能力,而是安于现状,不想有所改变,心里不免有些黯然。但当孩子们在做模拟村长选举时,他们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从提名到召助选团,从画竞选海报到撰写政纲,从演讲到质询,再到最后的普选,他们都做得有板有眼。她为此感到欣慰,如同看到了一线微弱但坚定的光。 其实,在人类的天性当中,有很多的能力、品格,如果没有机会发挥,将永远处于潜伏状态,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能力、品格本身不存在。要紧的是有机会唤醒这些能力,有机会提升这些品格,实践是最好的教科书,一次模拟村长选举也许比读一本“公民教育读本”对他们的影响更为深刻。这几年重新开展公民教育的呼声渐渐高涨,李慎之先生生前多次说,自己很遗憾没有精力编一套“公民课本”,如果有来生,他的最高志愿就是要做一辈子的公民教员。当然,我们知道,公民教育不只是编一套“公民课本”,也不是在中小学开设了公民课就能济事的。公民教育更不能停留在品德教育的层面,公民教育有自己真实可信的内涵,有自己的现实逻辑,换句话说,公民教育只有和社会生活融为一体,才有收效,才能找到方向,才不至于流为空洞的说教。 晏阳初先生当年在乡村致力于平民教育,其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公民教育,他针对千百年来佝偻在这块土地上的农民贫、弱、愚、私四大病,设计了全面的“乡村建设实验”方案,试图通过以识字教育为基础的文艺教育来培养农民的“知识力”,通过生计教育来培养农民的“生产力”,通过卫生教育来培养农民的“强健力”,通过公民教育来培养农民的“团结力”,在这四个层次的教育中,公民教育无疑是最高境界。他说,公民教育的意义,在于养成国人的公共心和合作精神,一方面要在一切社会的基础上,养成国人的团结力、公共心,使他们无论在什么团体,都能做一个忠实而有效的分子;一方面要在人类普遍共有的良心上,发掘出一个公民的批判力和正义心,使他们都有自决自信、公是公非的主张。如此目标明确的公民教育,面对的是社会底层没有受过教育几乎是文盲的农民,晏阳初的理想真是高远。但他在河北定县的实践表明,成效是卓越的,他的努力如果不是被抗战中断的话,很可能成为其他地方效仿的对象。 晏阳初是一位具有世界眼光和实践精神的知识分子,他对自己的国家怀抱着最大的爱,对人类有着充分的信心,他属于那种大处着眼、小处入手的人,不是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的人,仅仅从他对公民教育的见解来看,就足以让我们肃然起敬,说到底,今天的中国缺少的正是这样的教育家,把做始终放在第一位,从行动入手,不怕起点低,不怕条件不如意,真实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公民教育是一种行动的启蒙,不仅仅是书斋的理想,在这里,一百个只会高头讲章的知者,恐怕都不如一个敢于尝试、善于尝试的行者。在贵州偏远的山村,香港的大学生不无意外地发现,即使是在物质如此贫困、资讯如此匮乏的地方,对那里的孩子进行公民教育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们的自主意识,他们的团结力、公共心,他们身上的合作精神,都让人感到欣喜和激动。公民教育是上世纪30年代晏阳初未竟的使命,可以说,自梁启超在一百多年前写下《新民说》以来,一代代满怀热情和忧虑的仁人志士,都曾经把目光投到公民教育上面。今天,当我写下公民教育这个题目时,依然感到几分沉重,真正的公民教育离我们似乎还是很远,因为真正的公民教育靠的是行动,而不是空言。 作者: 傅国涌 知名历史学者 文本来源:南方都市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