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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战争中的大东沟海战(二)

http://www.newdu.com 2018-01-15 网络 佚名 参加讨论

    大东沟
    翻开中国辽阔的版图,从辽东半岛顶端的大连开始,沿着海岸线一路绵延北上,很快就能见到一条长久以来充当着国境界线使命的大河。因为江水颜色恰似野鸭脖颈而得名的鸭绿江,发源自壮美的长白山麓,碧绿的江水流过东北大地后便滚滚汇入黄海。这条碧绿江水的入口处,以密集的薪岛群岛为界,大致可以分为东西两个通道,东侧通道的海底,淤积的泥沙形成了大量泥滩,使得大型船只难以直接从这里上行鸭绿江内,而西侧通道的入口处是一条历经海潮不断冲刷而形成的河沟——大东沟。大东沟内的河道畅通较易行驶,沟口还有一个小型的避风港大东港(今为丹东港)可以停泊吨位不大的海船,从明清时代开始,大东港就已是中国北方一个重要的渔港商埠,随着港口设施不断完善、贸易日益繁忙,洋务运动兴起后,清政府更在这里设立了海关加以征税管理,因而大东沟与大东港就成为了上溯鸭绿江以及在江口停泊靠船的要地。在以往很多有关甲午战争的历史著作中,往往习惯把作为鸭绿江入海口航道的大东沟,和大东沟入口处岸边的小港口大东港混为一谈,缺乏详加考察,实际大东沟和大东港这两个地名必须认真区别对待。
    1894年,韩国东学党事起以后,中日两国军队在朝鲜半岛互相抗衡,为了向韩国增派兵力,当时中国军队共有两条通道可供选择。首先是海道,即由威海、旅顺、大沽等处使用商船,直接横越黄海,将陆军运送至韩国仁川、牙山登陆,这种方式较为便捷、高效,因而从最初应韩国政府请求派兵镇压东学党起义开始,中国军队入韩大都是采取海道,但是自从日本联合舰队在韩国丰岛附近海面偷袭中国海军舰只,挑起丰岛海战之后,黄海海面局势顿时紧张,出于安全起见,直接横越黄海海面的海上运输线被迫放弃。
    增兵韩国的另一个选择就是陆路,经由东北陆地越过鸭绿江进入韩国境内,选择这一方式尽管整个行军过程中不存在遭遇突然袭击的风险,但是赴韩军队,尤其是从北洋沿海出发的淮军,需要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加上大量的辎重物品辗转运输,费时费力,既大大迟滞了进军速度,又对战力的保存极为不利,显然不适用于形势瞬息万变的战争时期。
    面临两难境地的时候,紧邻着韩国本土,且位于中国海岸线一侧的大东沟的战略地位开始重要起来。经过仔细权衡海陆两条运兵路线的利弊,北洋大臣李鸿章谋划制定了一个变通折中的方案。这个方案首先仍借助海路运兵便捷快速的优势,同时考虑到回避横穿黄海直航韩国的风险,改为先采用商船运载陆军沿中国海岸线航行北上,经大东沟上溯进入鸭绿江,陆军下船登陆,再从此处渡过鸭绿江进入韩国,通过边境城市义州中转,陆路行军200余公里开赴平壤一带。这一方案相较原先的直接从海路或陆路运兵计划多了几分中庸色彩,平衡兼顾了安全和效率两方面的因素,很快即开始在援韩计划中采用,鸭绿江口的大东沟从而成为运兵途中重要的海陆中转点,一时忙碌起来。1894年9月16日凌晨从大连湾浩荡出行,护送着多达5艘运兵船的北洋海军主力,目的地也正是大东沟。
    9月16日中午,随着轰鸣的轮机声从海面上越传越近,经过了大半天的航行,甲午战争爆发以来,中国规模最大的一次护航、运兵船队由大连湾平安到达了大东沟口外,旗舰“定远”的横桁桁端随即升起了“尽快卸船”的号令,登陆活动立刻开始。由于大东沟口内水深较浅,大型船只只有在天文大潮时才能驶入,满载着提督刘盛休部4000余名淮系铭军官兵和大量武器辎重的 “利运”、“新裕”、“图南”、“镇东”、“海定” 5艘中国运兵船,以及从大连湾出发时最终决定雇佣帮助运兵的美国商船“哥伦比亚”号都无法直接上溯进入鸭绿江,而是在“镇中”、“镇边”两艘蚊子船护卫下驶进了位于大东沟入口处西岸的大东港。当船队缓缓驶入大东港后,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情况,李鸿章早在9月13日左右就曾百般叮嘱催促东边道道台准备的驳运民船,竟然只到了区区数十艘,依靠这些小船转驳4000大军前往义州登陆需要多少时间可想而知,“鸭绿江水深溜急,兵马来往过渡,竟无船只,关系甚重。东边道谓向归义州承办,韩官疲懦,屡呼不应。”晚清政治中,不同地域、不同派系之间官员的互相掣肘、不配合,也正是甲午战争中国失败的一项重要原因。
    目睹眼前的情景已经顾不上愤怒,铭军统领提督刘盛休下令属下的军队开始转乘,由中国东边道道台和韩国义州地方官征集的小型木质民船围绕在运兵船左右,进行过驳作业,5艘运兵船上的人员物资都必须转运到这些小小的人力木船中,然后再上行15海里到达韩国边境城市义州(今北朝鲜新义州)附近岸边登陆。吃水较浅的“福龙”、“左一”、“右二”、“右三”4艘鱼雷艇则帮助拖带木船,也随同一起上驶,同时协助沿途照料护卫。
    为确保整个登陆行动万无一失,近海防御铁甲舰“平远”与鱼雷巡洋舰“广丙”被编为一队,配置在大东港的入口处,直接担负转驳场的警戒、守卫任务。10艘北洋海军战舰组成的护航舰队主力则在大东沟口西南方12海里外下锚驻泊,邻近西侧大洋河口外的小鹿岛,扼守在海洋岛方向通向大东沟的深水航道上,保护着舰队归航的后路,显然提督丁汝昌已经看出了这处位置的重要性。这些静止下来的军舰依然保持着航行时的双纵队编队样式,位于内侧的右队依次为“镇远”、“靖远”、“经远”、“广甲”、“扬威”;由“定远”、“致远”、“来远”、“济远”、“超勇”组成的左队则位于外侧。
    大东港内,潮水般的陆军人流从运兵船向海面上一艘艘小小的民船上慢慢倾泻,这些民船大都被三三两两用缆绳连接在一起,再由鱼雷艇拖曳着向上游对岸的义州方向驶去,由于鱼雷艇仅有4艘,更多民船都必须依靠风帆或自己人力划桨驶行。经过15海里水路的艰苦跋涉,船近岸边,陆军士兵便纷纷跳入浅水,脚踩泥滩涉水上岸。相比起人员,随行的4、500匹军马,以及大量的火炮、弹药、粮草辎重,转运起来就更为艰难,一时间大东港、大东沟水道,乃至这段鸭绿江内都充满人声鼎沸、战马嘶鸣,被战时特有的紧张忙碌的气氛所包裹。看到天色渐晚,却才只有少数军队登陆上岸的情况,担心这样大规模的登陆活动如果拖延时间过久,特别是拖延至明天白昼,难免不会被日本海军发现,坐镇在“定远”舰上的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下令必须连夜加速进行登陆。
    夜幕逐渐降临,已经登陆上岸的军队开始架设营幕帐篷,鸭绿江边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炊火,尚在舟中的士兵则继续聚集在船舷边,在军官的催促下加快换乘的动作。美国商船“哥伦比亚”号上的成员詹姆斯·艾伦在回忆录《在龙旗下》中生动地记述了这一幕“……士兵们在沿岸临时搭起了他们的帐篷。十六日夜幕降临时,呈现出一幅粗旷的景色——宿营地的灯火沿着荒凉的江岸向远处伸延,在恐怖的黑暗中聚集着粗大的人影,在遥远的地方到处有灯光通明的军舰的巨大影像”。
    “平远”、“广丙”2舰依旧在大东港港口默默注视着这片忙碌的场景,而此时护航舰队的主力都静静远泊在大东沟外的海中深水处,军舰外表上被称作维多利亚式的黄黑二色涂装已渐渐在暮色中成了模糊的一片,只有皎洁的月光多情地在黑夜里勾勒出她们的轮廓。
    各艘军舰都严格按照《北洋海军秋季操单》的规定,于当天傍晚的17时准时开晚饭,17时30分,随着尖锐的银笛哨音,各舰开始整理索具、打扫舱面,18时30分水兵们在低级军官和士官的督率下,沐浴在晚霞中进行一天中最后一次操练。当士官们手中怀表的指针指向19时20分时,所有不当值的水兵都开始前往专门的存放位置取出吊床,并于10分钟之后在各自的工作位置附近开始张挂,一切都必须井然有序、一丝不苟,由前任总教习英国人琅威理所带来的严格规章制度,此时还在基本严格地执行着。20时30分,水兵们进行一天中最后一次卫生清扫,然后可以稍稍休息聊天,有些士兵还会在舱内偷偷饮茶去乏,锅炉舱下班的士兵会在专门为他们配置的司炉浴室里沐浴更衣,准备享受酣甜的休憩。21时整,在值更官以及身着红色制服、手持毛瑟步枪的海军陆战队士兵跟随下,各舰的大副开始巡查全舰,30分钟后各舰进入睡眠。此时,按照北洋海军采用的昼夜6轮值班制,负责21-24、1-4的官兵接替开始至为艰苦难熬的夜间值勤工作,“内巡各舱,外了四远及行船各事,……轮机舱则查察机器磨洗、擦油等事”,秋夜充满寒意的海风中,高居在桅盘内的了望兵依旧在睁大双眼,透过茫茫夜色竭力观察四方,为舰队充当预警角色,他们将最先迎来新一天的日出。
    此刻,北洋海军护航编队的官兵,和大东沟内正在忙着登陆的陆军官兵们无法知晓的是,他们这次运兵赴援的目的地,韩国北方重镇平壤实际已经落入敌手了,在远方那片大雨倾盆的天空下,中国的陆军官兵正在四散溃逃,正在日本军队的枪口面前纷纷倒下,李鸿章苦心孤诣造就起来的万余淮军精锐,一夜之间就化为乌有。他们更加无法知晓的是,在这同一片月光下,海平线的另一端,有一支飘扬着太阳旗,全由白色军舰组成的舰队在高速航行,目的地也是大东沟。
    甲午战争时在远东曾专门考察战事情况的英国中国舰队(The China station)司令斐利曼特尔(E· Fremantle)海军中将曾评价道,“最初日本舰队只从事保卫运输船,清国舰队则只允许在渤海湾内巡航,禁止向自山东半岛成山头到鸭绿江一线以东出航。因此,两国都以海军作为陆军的辅助,把海军置于次要地位,这就是对制海权作用的误解。”认为整个战争中中日两国的海军都不过是陆军的附庸而已。由此可以基本了解,和忙着护送运兵船的北洋海军一样,日本联合舰队也并不像今人想像的那样积极主动、谋略缜密,实际也在进行着同样的行动,担当护航队的角色,并未有过多少主动寻求主力决战的举动。
    为了配合陆军对平壤发动进攻的计划,9月10日日本联合舰队主力从佐世保启航出发,护送搭载着第一军司令官山县有朋大将及其所部上万名日本陆军官兵的31艘运兵船前往韩国,于12日中午抵达仁川港进行登陆,第二游击队与西海舰队入港协助陆军卸载,而本队和第一游击队则集中在曾经发生过丰岛海战的南阳湾外驻泊守护。为确保登陆行动的安全,期间伊东祐亨还派出第一游击队前往中国威海一带,侦察北洋海军的动向,并以此牵制北洋海军行动,造成有日本军舰在渤海内外觊觎的假相,使得北洋海军不能远离渤海威胁日军登陆。9月14日,农历中秋佳节,即北洋海军主力护送5艘运兵船从威海前往大连湾的当天,日本联合舰队也从南阳湾锚地出发,应陆军的要求于15日日本陆军对平壤发动总攻当天,集中至大同江口设防,以防备北洋海军从濒海方向进入大同江,进而威胁正在进攻平壤的日本陆军。派往中国侦察的第一游击队则在对成山头一带进行游弋以后,也准时于当天到达大同江会合。
    与丰岛海战之前,有关中国运兵船出发时序的绝密情报被泄漏的事件一样,令人难以想像的是,就在北洋海军护送运兵船从威海航向大连湾的第二天,日本联合舰队即获得了一连串的相关情报:“十五日抵达大同江……获悉大孤山海上大鹿岛敌军警戒甚严”,“大鸟公使(日本驻韩公使大鸟圭介)也拍来电报称,中国军队取海路前来朝鲜,估计要在大鹿岛一带登陆”,“在暗中侦察敌情时,发现鸭绿江之中国一侧有一个叫大东沟的小港,其附近形势非常值得警惕”。不知道是天意使然,还是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刻意施下的计谋,北洋海军14日从威海护送运兵船前往大连湾时,只派出了“超勇”、“扬威”、 “平远”、“广丙”4艘实力不强的巡洋舰,以及“镇中”、“镇边”号蚊子船和“福龙”、“左一”号鱼雷艇随行护航,而包括铁甲舰在内的北洋海军主力则在丁汝昌率领下开向了成山头方向,表面上使人产生中国此次护航兵力不强的假相,实际这支主力在到达成山头后立刻改道,也急速航向大连湾,与护航舰队会合。受北洋海军分兵这一假相蒙蔽,日本联合舰队直到此后与北洋海军主力遭遇时,都一直误认为中国护航大东沟的军舰只是“超勇”、“扬威”等区区几艘弱舰而已,以为又能进行一次如同丰岛海战一般的偷袭。
    9月16日下午2时,中国护航编队在大东沟忙于进行登陆时,大同江江口的日本联合舰队完成了补给作业,由运输船运来的弹药、无烟煤以及淡水食品,塞满了各舰的船舱。下午5时,伊东祐亨亲率舰队启航,第一步的目标为控扼在旅顺通向大东沟航线中途的必经之地——海洋岛,意图由此截断中国运兵船的归路,再向大东沟一带逐渐推进搜寻,袭击中国运兵船只。由于认为中国护航舰队弱小,根本没有想到可能会遇到北洋海军的主力,因而联合舰队并没有如同8月10日佯攻威海卫时那样出动全部兵力,只派出了第一游击队“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4艘巡洋舰,和由旗舰“松岛”以及“千代田”、“严岛”、“桥立”、“比睿”、“扶桑”等6艘军舰组成的本队。
    另外联合舰队的队列中还随行了两艘比较特殊的军舰,一艘是已经加装火炮改装成代用巡洋舰的日本邮船公司邮轮“西京丸”号,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中将认为这次行动将是丰岛海战的重演,执意要随舰队出海观看想像中唾手可得的胜利,于是选择了装潢考究乘座舒适的商船“西京丸”作为座舰。另外一艘是小型炮舰“赤城”号,原本这艘军舰将上溯大同江,加入已经在平壤城下协助陆军作战的炮舰编队序列,之所以将这艘军舰召回编入同行,伊东祐亨主要考虑到“赤城”舰吃水浅,便于进入海洋岛、大鹿岛以及大东沟等处的浅水海湾搜寻侦察,“因为考虑开进浅海需要一只小船,遂命令‘赤城’跟随一起于16日傍晚出发”。需要再次特别指出的是,日本联合舰队此行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偷袭中国运兵船,完全没有寻求主力决战的打算和准备,否则也不会编入两艘战力薄弱、功能特殊的舰船,白白为海战添加累赘。
    联合舰队12艘军舰排成一条漫长的纵队,从大同江口依次驶出,在9月16日皎洁的月色下快速航行。
    1894年9月17日
    1894年9月17日,礼拜一,天气晴。清晨4时30分,夜色尚未褪去,海面四周依旧笼罩在如同墨色一般的漆黑中,停泊在大东沟口外的北洋海军主力军舰上纷纷响起了船钟和银笛发出的声音,军舰上的寂静被一下子打破,水兵们开始起床,然后忙碌地整理折叠各自的吊床,再带着叠好的吊床通过狭窄的舱口梯道跑上主甲板,在清新的空气中列队点名报数,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4时40分的例行点名完毕后,吊床都被存放到军舰两舷中空的舷墙内,在战时,这些吊床不仅可以起到一些抵御弹片的作用,而且折叠得很好的吊床也可以当作救生圈来使用,扔在海里能漂浮1-2个小时。4时50分,水兵们开始一天中第一次擦洗甲板作业,先用圣经石(19世纪海军用来擦洗甲板的一种条石,因为每块的大小恰如一本圣经,因而得到了这种神圣的名字)将柚木甲板磨光,然后用水冲刷洁净。5时42分,太阳从东方的海平线上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晏平如镜的海面上,一片灿烂,这又将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6时25分,清扫完舱面甲板,擦洗了各项铜器铁器之后,舰队开始早餐。而此时,远方的日本联合舰队已经接近他们航程中的第一站——海洋岛。
    海洋岛是位于大连湾通向大东沟航道上的一个岛屿,地处黄海深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岛屿面积为19.17平方公里,全岛俯视成凹形,由于海洋岛西侧有一处天然形成的优良避风港湾,因而成为联合舰队首要搜索的目标。经过彻夜不停的航行,9月17日清晨6时30分,12艘军舰组成的日本联合舰队主力到达了这个岛屿附近,此时刚刚用完早餐的联合舰队司令伊东祐亨从旗舰“松岛”号上发出号令,命令处在编队末尾的“赤城”号炮舰前往海洋岛近处侦察,联合舰队主力则放慢航速继续航行。6时58分,“赤城”舰离开队列驶近海洋岛,舰长坂元八郎太海军少佐派出一队身着深蓝色制服的陆战队士兵乘坐舢板登上岛屿,开始对岛上进行仔细搜查,结果并未发现有中国军队登陆过的踪迹。在接着对岛屿四周的港澳、浅水进行过搜寻以后,9时40分“赤城”舰追上了已于8时30分从海洋岛左侧通过,转向东北的联合舰队大队。得知海洋岛一带并没有发现中国舰船,伊东祐亨随即下令编队提高速度,以8节航速继续朝向大洋河口的大鹿岛方向航行,按预定计划在搜索完大、小鹿岛和大洋河一带后,联合舰队将前往大东沟。
    这一阶段,在北洋海军方面,经过整整一个通宵,大东沟内的登陆行动仍然在忙碌地进行,由于木船转运的航程来回长达30余海里,使得整个登陆活动异常缓慢,到天明时才只有不到一半的士兵登上了韩国海岸。面对这一情况,上午8时,北洋海军举行例行的升旗仪式,伴随着银笛声响,昨天日落时降下的黄底青龙旗又高高飘扬在各舰的桅杆上,旗舰“定远”有别于其他军舰,除龙旗以外,前桅杆桅顶升起的是一面五色团龙提督旗,这面旗帜象征着她旗舰的身份。与此同时,“定远”前桅横桁上升起信号旗语,提督丁汝昌焦急地催促加快登陆速度,同时命令各护航舰只立刻开始为回航做准备,预定在中午12时左右起锚,护送空载的运兵船返回旅顺,“十八日辰刻,汝昌促卸兵,并令全军备午刻起椗,将归旅顺”。大东沟口外的10艘北洋海军主力舰立刻作出响应,各舰舰长纷纷下令机舱里增加蒸汽压力,在军舰底部闷热的锅炉舱里,担当升火的水兵们一锹锹奋力向彻夜未熄的炉膛里加大填煤量。然而,此时进入北洋海军战舰锅炉内的煤炭都属于极劣质的次品,几年来开平煤矿供给海军的煤炭都属于这种,散碎而且杂质多,燃烧值小煤烟却非常之大。望着舰队上空升起的漫天黑烟,站在“定远”舰飞桥上的提督丁汝昌面露忧色,行前他曾反复与矿务局抗争,但又有什么作用呢,措辞严厉的指责信件换回的只是越来越劣质的煤炭,在开平煤矿总办眼中,将优质煤炭高价卖给商人牟利,显然要比平价供给海军诱人得多。
    丁汝昌身后的英国洋员戴乐尔(Tyler·William Ferdinand 1865-1928)敏锐地观察到了提督的表情,这位原本在中国海关军舰上担任舰长,后被借调进入北洋海军充当教习的英国人,在他的回忆录中记述了这一幕。在戴乐尔的笔下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中国舰队中基层水兵的士气十分高涨,“……呈欣欣之色者,大率为水手。彼等举动活泼机敏,以种种方式装饰其炮座,若不胜其爱护者,其向往之情盎然可觉。”而军官尤其是中高层军官却一个个愁眉不展,“将弁则御布制长靴,饱涨之裤,半西式之外衣,其上龙条彩钮(纽以志等级者)。彼等不若水手之欢忭。”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以往很多历史学者简单将其总结为基层水兵爱国、中高层军官胆小,这一结论显然是苍白缺乏说服力的。真实的原因戴乐尔实际说得非常清楚,就是北洋海军中的水兵大都自军舰成军开始就一直在舰上服役,对于自己应知的技术已经非常熟练,因而他们非常自信,认为凭他们的技术完全可以战胜日军,而且水兵中还充盈着自丰岛海战以来,想雪耻报仇的情绪。而中高层军官眼睛中看到的事物就更多,他们明白中日两国海军间技术方面的巨大差距,以及北洋海军自身存在的诸多问题,“彼等熟知己方之所绌”,对于不可知的海战,大都忧心忡忡。与戴乐尔的观察相近,停泊在“定远”右舷的铁甲舰“镇远”上,美国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毕业的教习马吉芬,也有过类似记述,“海军士兵照例是精神抖擞,渴望与敌决一快战,而为‘广乙’、‘高升’报仇”。
    在“定远”舰前桅横桁上挂出预备回航信号的同时,北洋海军各舰进行早操,15分钟后各战斗部位的水兵开始认真擦拭枪炮。9时15分,各舰开始了为时1小时左右的例行战术训练,主要进行炮术科目的练习,“舰队按照常规,从九时十五分多舰进行战斗操练一小时左右,炮手练习射击”,海军陆战队也在军官督导下来到主甲板的空旷处练习操枪和剑术,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中。10时左右,各舰的厨房里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当日的午饭,“定远”舰舰首右舷的高级军官厨房里,厨师在核对菜谱,当日军官餐桌上一道重要的菜肴是西式的烧白鸽。而隔壁的鱼雷发射室内,鱼雷兵们正在一条条擦拭着黑头鱼雷。而在并列的“定远”、“镇远”后方,双列纵队中部的“致远”舰上,军官厨房里则在准备一份更特别的午餐,今天是他们的管带邓世昌45岁的生日。
    由于都受到英国皇家海军的影响,日本联合舰队作息表的安排和北洋海军十分相似,他们的午餐正常会在中午12时开始。但是今天这个日子过于特殊,预计正午时分舰队就可能会到达大鹿岛附近海面巡弋,因而还在早饭时,坪井航三和伊东祐亨就分别在所处的“吉野”和“松岛”舰上,向后方的一游与本队各舰下达命令,要求当天的午饭必须提前1小时准备好。10时左右,日本联合舰队各舰的厨房里也开始忙碌起来。此时,联合舰队距离大鹿岛还有大约27海里。
    北洋海军的战舰在大鹿岛以东的海面静静地停泊着,舰队上空笼罩着劣质煤炭燃烧后产生的黑色浓烟。联合舰队则在大鹿岛以南高速航行,由于采用了优质的无烟煤,远距离上日本舰队发出的煤烟要难发现得多。此刻,双方都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将会发生什么。黄海海面海不扬波,几只海鸥悠闲地飞过……
    “煤烟!”突然间,10时23分,日本“吉野”舰前桅桅盘里的了望兵大声喊叫起来!得到报告后,第一游击队司令坪井航三和“吉野”舰舰长河原要一立刻奔上飞桥,这两位在7月的丰岛海战中联手屠戮过中国海军的军官,今天又成了指挥作战的急先锋。坪井航三手中的望远镜里隐约显示东北方向的海上似乎有一缕黑烟!这一重要的发现立刻通过旗语报告给了后方远处“松岛”舰上的司令长官伊东祐亨。在这个位置出现煤烟,最大的可能就是中国的运兵船只,日本舰队各舰顿时沸腾起来,几乎所有的舰长都在飞桥上用望远镜向东北方向使劲眺望,桅杆上的了望兵更是目不转睛,紧张地捕捉着远方忽隐忽现的目标。伊东祐亨根据有关中国运兵船从威海向大连湾出发时,只有几艘弱舰护航的情报进行判断,认为前方的目标如果是中国军舰的话,至多“大概不过是运输船五、六艘,载陆军在鸭绿江口登陆,三、四艘军舰掩护。若如此,应把敌舰全部击沉。以此作为我联合舰队的作战敌手,颇感微不足道。”一幅了不在意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北方向的煤烟由1缕变成2缕、3缕、4缕,至中午11时,“吉野”舰了望兵望远镜中大致可以分辨出7-8缕煤烟,而且煤烟的数量竟然还在增加!11时20分,“吉野”舰再次挂起了“东北方向发现煤烟”信号。11时30分左右,远处烟雾下的军舰逐渐清晰,维多利亚涂装的舰队慢慢显露出来,桅盘里的日本了望兵被惊得目瞪口呆,展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由“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率领的北洋海军全部主力舰只,而且其中似乎还夹杂了几艘可怕的鱼雷艇!“开始只见煤烟,后来出现樯顶,再靠近,见舰体……敌人却是包括清国北洋水师全部精锐之大舰队!”11时40分,一串尺寸很大的信号旗急匆匆升到了“吉野”舰桅杆的顶端,“发现敌鱼雷艇和舰队!”“吉野”用这种远距离信号向身后的舰队发出警报。
    由于第一游击队在整个航行过程中担负着先导侦察的任务,与后方的本队之间间隔了不短的一段距离,此时发现了中国军舰,为与本队靠近做好战斗准备,坪井航三当即下令编队航速降至6节,机舱里的水兵卖力得转动蒸汽管路上的节制螺栓,第一游击队4艘军舰的航速渐渐迟缓了下来。在一游后方航行的本队军舰,原本采取的是以3艘军舰为1个战斗小队的普通纵队进行航行,即“松岛”、“千代田”、“桥立”为1队,“严岛”、“扶桑”、“比睿”为1队,“西京丸”、“赤城”另为1队,各小队之间都拉开有一定间距。看到“吉野”舰发出的信号后,“松岛”舰的桅杆很快挂出一串旗语,命令本队军舰停止3舰1组的航行模式,改为以单舰为战斗单位,各舰之间间距相等的密集战斗纵队队形。当时搭乘在“西京丸”上的日本随军摄影班记者小川一真,用照相机记录下了这幕真实的情景。
    原先的一簇煤烟,此时竟然变成了北洋海军的全部主力。伊东祐亨脑中偷袭中国运兵船队的幻梦彻底破灭,他必须要正视面前出现的事实,主力决战看来已经难以避免。自从丰岛海战偷袭得手以来,日本海军对于北洋舰队始终抱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担心会遭遇报复,现在包括日本海军畏之如虎豹的两艘铁甲舰在内的北洋海军主力全部出现在眼前,联合舰队中充满了大战将临前的恐惧与不安。伊东祐亨为了平静舰队中不安的气氛,下令士兵们立刻“吃饭”,并且允许官兵们饭后可以自由吸烟,以安定心神。“于是马上命令本队下士以下全体就餐,因为很快就要进行战斗准备,进餐可以使精神彻底镇静下来。而且为了让大家镇静,饭后还允许随便吸烟等。”但是不知为何,伊东祐亨始终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就是伴随着这么庞大的一支舰队,而且又将近大东沟要地,按理附近很可能会有规模不小的运兵船队。显然,伊东祐亨在紧张中,根本没有考虑是否要派出奇兵搜寻附近的运输船只,他已把眼前出现的北洋海军主力的来意判断为彻底的主力决战。
    “远处望见敌舰煤烟!”
    北洋舰队上方由劣质煤炭燃烧而产生的滚滚黑烟,使得日本海军比中国军舰整整早了将近1个小时发现了对方。在日本联合舰队已经差不多肯定了前方的目标就是北洋海军时,大东沟口外的10艘北洋海军主力军舰上仍然没有任何觉察,稀薄的煤烟给了联合舰队一把极好的掩护伞。中午11时30分左右,一些中国军舰桅杆上的了望兵开始注意到西南方向的海面上有些异常,远方似乎有一缕淡淡的煤烟在忽隐忽现,情形极为诡异。甲午战争时曾担任山东巡抚李秉衡幕僚,曾与北洋海军将领多有接触的姚锡光在其战后所撰《东方兵事纪略》中,记载当时看到的这缕煤烟似乎悬挂的是美国旗。后世一些史学研究者以当时美国海军在远东没有大型舰队为由,认为姚锡光的这则记述纯属无中生有。但是联系到只看见一缕煤烟,而且美国海军与日本“浪速”舰外形酷似的“巴尔地摩”舰当时确实在远东,则有关看见美国国旗的记载或许可以视作在远距离上,难以辨别清楚目标的真实记载。至于老电影《甲午风云》中所表现的日本海军故意悬挂美国国旗,以作掩护诱饵的情景,则属于在没有理解这则史料的情况下,所作的夸大艺术处理,不足为训。
    受这缕煤烟的影响,尽管尚无法判断煤烟下目标的准确身份,龙旗下的各艘军舰都开始了不同程度的警戒。北洋海军舰上中午开饭的时间为11时55分,结束了上午操练的官兵们在10时45分进行了一天中第二次清洗甲板作业,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此时终于可以稍事休息,开始享用午餐。旗舰“定远”舰舰尾甲板下的军官餐厅里,高级军官们正围坐在西式的餐桌旁用餐,墙角处的矮柜上供奉着一尊武神关公的塑像,透过香烟缭绕,塑像威严的眼神似乎正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些将领。提督丁汝昌手持银质的刀叉切割着餐盘中的食物,餐盘和餐具上都铭刻着“定远”舰朴素且又别具特色的圆形徽章,他身旁是曾在丰岛海战中游水逃生的德国人冯·汉纳根,此时这位曾经的德国陆军军官已是北洋舰队的总查,其他如“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大副李鼎新、洋员戴乐尔等高级军官也都在座。虽然是一个相对比较轻松的场合,但是大家的面色都是一幅凝重,用餐间隙,偶尔会交谈一下,话题也大都是日本海军的动向,和大东沟内令人焦急的登陆行动,以及备受困扰的弹药、煤炭等问题。
    12时整,北洋海军各艘军舰甲板上装饰有双龙军徽图案和军舰舰名的船钟敲响,发出8声清脆的钟声(船钟报时是海军一项悠久的传统,配合每天6轮、每轮4小时的值班制度,从12时半开始,每半小时敲击一次,分别为1-8响,8响过后再进行循环,中午12时则正好是敲击8响。)与旗舰“定远”并列停泊的“镇远”舰上,前桅杆上部桅盘里的一名了望兵注意到西南方的那丛烟柱附近,更多的烟柱开始出现,近尔猛然发现烟柱下的全是涂装成白色的日本军舰!“远处望见敌舰煤烟!”
    得到警报,“镇远”舰管带林泰曾很快与美籍洋员马吉芬、帮带大副杨用霖等立刻停止午餐,跑上飞桥了望,在确认无误后,“镇远”舰上很快升起旗语,向全舰队通报这一情况。而几乎与此同时,其他中国军舰桅杆上的了望兵也都发现了西南方向的情况,各舰管带都到了飞桥上观看,战斗警报响彻北洋舰队上空。
    从“定远”舰外部甲板通向军官餐厅的梯道里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用餐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刀叉,似乎大家都预示到了什么。很快餐厅的橡木舱门被推开,未经报告允许,一名气喘吁吁的军官冲了进来,用英语喊道“先生们,发现日本军舰!”
    提督丁汝昌很快与属下也来到“定远”高高的飞桥上了望远方,再次肯定,前方出现的就是日本海军,而且是联合舰队的全部主力军舰!丁汝昌此时的心理绝对是异常复杂的,丰岛海战之后,朝廷中清流党一次次的责骂、非难、弹劾,原因就是因为他这位海军提督,一直未有接敌作战的捷报传来。经过10余年海上生活历练,这位曾经指挥淮军铁骑的骁勇陆军将领,对于海军领域已经有了较深的认识和见解,他知道作为一名海军军人应该做什么,但是在这样一个国家,指挥着这样一支已显老态的舰队,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顾虑,种种顾忌并不允许他放手一战。然而此时,日本海军的舰队主动出现到了自己眼前,机会难得,且狭路相逢、分外眼红,这场不可避免的大战,是向国内的舆论证明他自己心迹和勇气的大好舞台。
    但是,他又有顾忌。临行前李鸿章、盛宣怀百般叮嘱,此次必须安全护送陆军登陆后才能返回,而大东港内因为民船过少,登陆行动还在进行着。如果单纯从海战角度考虑,利用浅水优势,使海战在大东沟附近海域爆发,对于机动力不强的北洋舰队似乎有益,但是如此大东港内尚未卸载完毕的运兵船势必会遭荼毒。而且,从望远镜中判断,日本舰队中似乎还有2艘运兵船,上面装载的极有可能是日方得到中国军队登陆情报后,派来登陆抄袭铭军后路的日本陆军。受这些判断影响,丁汝昌不管如何作战,有一个前提是不能背离的,就是必须要确保登陆部队的安全。(与日方误认为北洋海军是来寻求主力决战恰好相反,整个黄海海战中,中方官兵无一例外认定眼前出现的日本舰队和他们一样,也是一支护航舰队,而日军的“西京丸”、“赤城”2舰则被误判为是日方的运兵船,即“运兵倭船”。为防止这两艘日本“运兵船”乘机靠岸登陆,抄袭大东港内铭军的后路,中方无论是铁甲舰、巡洋舰、鱼雷艇,都给予了这2艘弱小的日本军舰太多“关照”。)
    丁汝昌很快下令“起锚”、“站炮位”。他明白,必须抢先一步,在远离大东沟的位置阻滞住前方的来船。今天的人们大都把黄海海战看成是中日两国海军期盼已久的主力决战,实际历史的真实面目并非如此,日本联合舰队此行原本只是想捕捉、击沉情报中提到的中国运输船,而北洋舰队主动拔锚出击,虽然有进行决战的考虑,更多则是为了尽量在远处吸引敌舰,以完成掩护陆军登陆的任务,颇有一番背水一战的悲壮。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即将来到的黄海海战中,北洋海军实际是背负着很大的包袱作战,不管战况如何,他们都必须死死拖住日本舰队,不能让日舰靠近发现大东沟内的运兵船。
    令丁汝昌欣慰的是,他的舰队士气高涨,他不需要像伊东祐亨那样通过用餐和吸烟来稳定部下的情绪。在旗舰“定远”的信号尚未发出之前,北洋海军的10艘军舰都草草结束了午餐,早已开始各自的战备工作,管带们都明白由于近距离发现敌舰,为掩护大东港内的陆军官兵,必须尽快逼近日舰。“致远”、“靖远”等较新式的军舰都启用了强压通风,锅炉舱里进入令人不适的高压状态,一切都是为了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达到高航速。
    随着“起锚”等一系列信号升起在旗舰“定远”的横桁桁端,10艘中国军舰纷纷进行起锚作业。水兵们卖力地转动蒸汽绞盘,锚链一节节收起,几吨重的铁锚从海底的泥沙中被提升起来。舰首甲板上,部门军官在大声指挥,巨大的吊锚杆将铁锚吊出水面,平放至舰首甲板左右的锚床上,四周早已准备好的水兵立刻用铁链卡锁将大锚固定就位。位于编队后部的“超勇”、“扬威”号撞击巡洋舰,建造时间较早,由于设计时主要考虑了外观的隐蔽性,因而干舷极低,容易上浪的主甲板没有设置锚床,她起锚的方式不同于其他军舰,铁锚必须高高吊放到炮房的顶部,极为费时费事,然而在官兵们其心协力下,竟然也快速地完成了作业。丰岛海战以来积蓄日久的怒火所产生的强大士气,此刻完全迸发了出来。“旗舰‘定远’桅顶挂出“立即起锚”的信号。各舰应命马上卷索扬锚,速度之快实所未见。只有陈旧的超勇、扬威二舰,照例拔锚费时,落在后边,后亦疾驰,配置就位。”
    各舰的桅杆上,原本长度为4米的龙旗与提督旗,此刻都一一降下,继而换上了长达6-8米的巨大旗帜,在19世纪的海军中,换上这种大尺寸战旗,寓意就是“作战”。各舰的装甲司令塔内,随着管带下达的英文口令,水兵拨动车钟表盘,车钟内的金属铰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受到联动,机舱里的车钟表盘上也立刻发生了变化,管轮军官根据表盘上的指令随即发出口令,水兵很快按照命令松开蒸汽阀门。整个过程如同一部运转良好的机器,环环相扣。终于,中国军舰蒸汽机的连杆开始了往复运动,越转越快,发出类似蒸汽火车一般有节奏的轰鸣,船底的螺旋桨于是旋转起来,搅起一片泥沙。
    1894年9月17日中午12时10分左右,这支龙旗飘扬的舰队启动了,此时中日舰队相距约为20000米。
    横阵
    当中国军舰上的了望兵刚刚发现日本舰队时,12时03分,完成午餐的日本联合舰队已经开始进行战斗准备,各舰号手接连吹响战斗警报。12时05分,旗舰“松岛”的桅杆顶端升起了代表伊东祐亨军衔的海军中将旗,在这面旗帜的下方还悬挂起一个红色的战斗信号球,同时伊东祐亨下令,原本排在编队末尾航行的“西京丸”、“赤城”2艘弱舰,转移至本队的左侧,即转移到外侧航行,以避免与中国军舰发生接触。
    紧随旗舰发出的战斗警报,联合舰队的军舰上立刻忙碌起来,进入战斗状态。与中国军舰一样,日本军舰桅杆上也换上了巨大的海军旗,当时日本第一游击队“高千穗”号巡洋舰上的一名尉官在战后如实地记录了当时的准备情况:日舰的舰长大都站立在飞桥或司令塔内,直接监督控制军舰的航行、队列,跟随着舰长的,一般还有负责军舰航行的航海长,担负测距任务的炮术长、以及一些号手和传令兵,几名海军学院毕业的见习军官也会在一旁担任信号官及传令官角色,而桅杆上的航海军官则拿着手中的六分仪,仔细观察测距,随时向下方的炮术长报告。作为军舰上首席执行官的副舰长则在主甲板上指挥来往的官兵,装备有大量同口径火炮的日本军舰,则用电线将各炮位串连起来,以便作战时可以控制向一侧同时开火。考虑到弹药库在战时必定会是对方炮火打击的重要目标,日本水兵用滑车将一颗颗炮弹、药包提升到主甲板上,配发堆积在每个炮位,完全清空弹药库。除舰长、大副以外的一些高级军官,则分赴舰上各重要位置督战,身着白色制服的日军水兵已经完成了第一发的装填,在火炮之旁肃立待命,杀气腾腾。联合舰队战斗准备逐渐就绪之际,在领头舰“吉野”的飞桥上,第一游击队司令坪井航三从望远镜里发现,远处北洋海军舰船开始列成了一个显得有些零乱的横阵。
    时光越过将近一个世纪后,很多中国人对于百年前中国海军摆出的这个阵型,仍然充满着狐疑和批评,认为这是一个极为无智、没有章法,乃至非常错误的战术队列,这些评论往往喜欢就此再联系到北洋海军提督的陆军出身,以及黄海海战最终的战果,而加以再三讥讽,最后引申成为对整个北洋海军黑暗不堪的评述。即将再一次回顾这场大海战之前,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这种倍受诟病的横阵,究竟是怎样一种阵型呢。
    18世纪至19世纪初,世界海军历史处在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风帆战舰时代。以英法等国为代表的西方海军主要装备的是木质、采用风帆动力的军舰。这类军舰的主要武器为密布在舰体两舷的大小火炮,战斗时透过一个个方形的炮窗向外射击,航行时则把炮窗关上,以防进水。当时小型军舰一般装备十余门,大型的一级战舰装备的火炮可以达到百余门。由于采用风力航行,以及火炮都密布在军舰两舷,战舰进行海战时的基本战术比较单调,交战双方都会排成纵队队形,相对行驶,接近后互相轰击,一舷的火炮射击完毕后,舰队会调转航行,将另外一舷对向对方,再度进行轰击交战,而刚刚射击完毕的那一舷则借此进行装弹。如此周而复始,纵队战术就是那个时代海军的基本战术队列。
    19世纪中期以后,随着蒸汽技术的广泛应用,海军迈入铁甲舰时代。在蒸汽钢铁军舰出现的早期,还只不过是在原有木质战列舰的基础上,用锅炉蒸汽机取代听天由命的风帆动力,在木质舰体外侧包裹上厚厚的铁皮,以提高防护力,而火炮则仍然密布在军舰两舷,纵队战术依然盛行。
    直到1866年,铁甲舰问世以后的第一次海战彻底改变了此后海战和军舰设计的样式。这一年7月20日,奥地利与意大利两国舰队在地中海利萨岛附近爆发海战,双方的舰队中都有大量早期铁甲舰编入。佩尔萨诺海军上将统率的意大利舰队排列的是一个地道的纵队,由于指挥上出现了失误,漫长的纵队断裂成前后两个部分。对此,特格特霍夫海军上将指挥的奥地利舰队排列成了有些离经叛道的特殊阵型——横阵。战斗开始,奥地利军舰列成“人”字形的队列,如同一把尖刀,直插意大利海军前后两队之间断裂开的缺口,紧接而至的是一场混战,最终随着奥地利海军旗舰“约瑟夫·裴迪南德”用水下尖锐的撞角将意大利海军旗舰“意大利”号拦腰撞沉,奥地利海军取得了光荣的胜利。
    由于是铁甲舰诞生以来接受的第一次大规模实战检验,利萨海战尽管具有太多不确定的偶然性因素,然而海战的结果和具体的战术样式随即被西方舰船设计界奉为经典范例。大变革开始产生,失败的意大利海军所采用的舷侧火力和纵队战术,被认为已经过时和落后,而获胜的奥地利海军排出的横队则被认为是新的战术标准。在这一思潮影响下,原先布置在军舰舷侧的火力被忽视,代之为可以覆盖军舰舰首方向的大口径火炮,用口径替代数量的理论也随之兴起,大量配置的舷侧火炮被数量有限,但越造越大的大口径火炮所取代。在北洋海军中占有主力地位的“定远”、“济远”、“经远”等战舰,都是这一思想下的产物。而19世纪末期,随着新学派的诞生,舷侧火力配置和中口径火炮的价值又再度被重视,在这一阶段诞生的军舰,如日本海军的“松岛”、“吉野”、“秋津洲”等主力军舰上,重新又能看到密布舷侧的火炮,原本适应舷侧密集火力作战的纵队战术,由此得以回归。
    早在丰岛海战之前,日本海军根据自己舰船的特点,就定下不管战斗如何进行,都必须使用利于发挥舷侧火力的纵队的规定。并组织专门训练,各舰舰长各指挥一艘舢板,以此锻炼编队。
    而北洋海军早在1888年建军时,根据自身军舰船头方向火力猛烈,舷侧火力薄弱的特点(尤其是2艘“定远”级铁甲舰装备的8门305mm大口径火炮,只有在采用船头对敌的横阵时,才能充分发扬火力),制定了专门的阵型规范,通过现在保存在第一历史档案馆的相应资料可以了解到,从那时候起,北洋海军就开始反复演练横队这一编队难度较纵队复杂的战斗队形。由此可以了解到,黄海大战中,北洋海军之所以采用横队这一阵型,是面对成两段纵队而来的日本舰队时,在参考了利萨海战的战例,同时也结合己方军舰的特点后所采取的战术选择,绝非是临阵仓促的随意决断。
    “……无情的时针在赌着日清两国之命运,一秒一秒在前进。敌军益发接近,出现烟筒,露出舰身,终于能辨别出舰数和阵形。敌舰队总共十艘,面向西南,成单横阵,其中央巍然屹立‘定远’、‘镇远’两大舰。‘来远’、‘靖远’、‘扬威’、‘超勇’于其右翼布阵;‘经远’、‘致远’、‘济远’、(‘广甲’)则于其左翼展开。另于西方数海里尚有二舰,见机行事,充当后援。果然,敌军默默集其全部精锐,决心全力对抗我军。然而敌军布成横阵,众炮皆在舰首。与此相反,我军如以舷侧炮对战,势必暴露侧面。以大面积向敌乃兵家之所忌,究当如何!”——“‘高千穗’某尉官亲笔记述的黄海海战实况”《日清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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