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的边界何在?有人说:“国学是一个筐,什么都往里面装”。学科边界模糊,也是现代学科的特点,反而有潜力发展出新学科。所以你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好,非常重要。我很早就提出国学有四个层次:第一是常识层面,即国家民族历史文化的ABC;第二是学术与技艺层面,即传统文化各门类各方面,包括地方文化、民间技艺、学术传统之传承;第三是道德价值与人生意义的层面,国学根本上是教人如何做人,懂得人生价值,培养人格操守,如何安身立命;第四是民族精神,或国魂与族魂的层面,包含中国人的信仰方式、终极关怀与安身立命之道,以及中国人的核心价值系统。 西方文明是通过宗教来传达道德的,中国则是通过人文的教化。中国没有典型的西方的那种一神教的宗教,中国文化是一种融合性的文化,它强调柔性的礼乐教化,没有西方宗教的排他性。但中国文化、儒学具有宗教性,所谓“人文教”、“道德的宗教”,它蕴含了世世代代的中国人的超越性追求,是中国人安身立命之所在。我们说孔子是中国文化的代表,但把孔子作为一个狭隘的宗教的教主,那就贬低了孔子。国学虽不等于儒学,但儒学是中国文化的主流,儒学在价值系统、国族精神方面为国学提供了丰富的内容。实际上,传统中国社会就是一个儒家型的社会,儒学是一种社会存在,可以说它是中国社会的底色,但它并不是某种狭隘的宗教,孔子也不是一个狭隘的教主。 武大国学院的院训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儒家历来就有“尊德性”与“道问学”的讨论,如何看待国学作为生命的学问和专门的学问体系这两者的关系呢? 郭齐勇:国学中有知识系统,也有价值系统,知识系统与价值系统不是绝然二分的。按现代解释学的观点,没有绝对客观的人文学知识。但是对于一个现代的大学教育机构,我们并不将一套价值观硬塞给学生,我们是让他们自己在知识的学习中体悟、感受价值,让他们自己领会、自己体证。儒学是“生命的学问”,墨家、道家、佛学何尝不是?诸子百家都有自己的知识体系、价值系统与信仰体系,我们通过研习其中的知识系统,去体会其中的价值系统与信仰系统。比方说经学,它当然是一套博大精深的专门知识系统,国学教育也固然是要传授这套知识系统,可它仅仅是外在于我们生命的“客观知识”吗?它里面有价值的东西,经学不是冷冰冰的史料,它是活生生的存在。我们不应该以旁观者的身份去客观地研究经学,我们不能置身事外,而是要参与其中,因为我们就生活在传统之中。经学是常经、常道,它并没有过去,它与我们不是断裂的,而是延续的。此外,我们不仅强调学中国的经典,也重视学西方的经典。所以我们强调知识与价值的统一,强调为人为学的一致,对国学学子的培养,强调“士操”。 在现代新儒学之外,诸子学也是您重要的研究领域,取得了厚重的学术成果,所以也想向您请教:诸子学在当代能发挥何种作用?您主张诸子合观,您的学术研究、您对学生的培养也注重听取多元的声音,想请您谈一谈。 郭齐勇: 诸子学我是早有关注的。儒学也是诸子学的一种,我们讲诸子合观,儒家、道家、墨家等诸子百家,都是中华文明的组成部分。不仅是诸子,后面还有佛教传入及其中国化,我也重视对于佛教经典的创造性诠释。诸子百家,各有其偏弊,各有其优长,历代学者对诸子学都有分疏、解析。我和吴根友教授合写了《诸子学通论》,过去叫《诸子学志》,重视传统的诸子,主张从各家各派汲取精神资源。这也可以说是一个多元的传统,而现在是一个多元的世界,所以我们要将各种精神资源调动起来。我们的传统不只有儒家这一家,即使是儒家,也是吸纳了其他诸家思想资源的,所以我主张开放的儒学观,主张诸子合观,我们不要有狭隘的心态。有时候我们说儒家,其实是一种广义的理解,因为中国社会是儒家型的社会。诸子百家是相互包容的,我们要取长补短。现在我提倡新诸子的概念,它包括西方文化、阿拉伯文化和印度文化,即是要将西方近代文化、西方基督教传统,追索到古希腊罗马文化,还有印度教文化,佛家文化,以及阿拉伯、伊斯兰教文化等,都放进来,当然不是没有主从,不是相对主义的,而是有主有从,要有一个本土生成的大的文化的根系。这样做是不是更好一些? 我觉得治学要有广博的胸襟,要有多元文化的陶冶。我邀请了许多西方、日本及我国港台地区的学者到武汉大学来讲学,这些学者也可以说是新诸子,他们各人都有自己专门的治学领域,观点也大不一样,像中嵨隆藏主要研究道教,戴卡琳是海外墨家,安乐哲、梅约翰治儒学多年,当代新儒家杜维明、成中英先生也多次来讲学。我自己也走出去到海外访问、讲学。现代社会不是一个封闭的社会,即使是批评儒学的人,我们也要捍卫他说话的权利,甚至将他请过来让他发表自己的观点,只有在相互诘难与辩论中,学术才能得到发展。这些当然是学理性的讨论。我也带学生出去参加学术会议,学生要听到各种不同的声音,而且他们要练好外语。学术交流就是要借助世界的眼光,听取不同的声音,让老师和同学们受到启发和教育。自1993年以来,在院系同仁的支持、帮助下,我培养了45名博士,20名博士后,28名硕士,15名访问学者,培养质量尚可。这得益于本院扎实的学风与开放的学术氛围。 (采访整理:张玉蕾 赵唱 杨红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