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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敦基 读一本书，宛如听一个人说话。如果一个场合不是一个人在说，而是许多人在说，在吵，你多半会觉得头晕。《论语》本来是孔夫子说的话（当然他的几个学生也在中间说了几句），不乱。但是读这本书，你仿佛在听几十甚至上百人在同时说话，而且也不晕。这是种体验奇妙，而且机会不多。我说的是面前的这部《论语歧解辑录》。 这部书比较厚，看页码有一千，字数有一百万。但是它的好处是：你随便翻看一页，就可以听到人们在围绕一个问题吵架。你可以听一听，听完后还可以自己想一想，很有趣。有时还会有一些感悟。 话说《论语》本是一部小书，到了后代才成为“经”。但是孔子等简短的一句话，到后代会有许许多多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解释。这主要是因为古人写书难，《论语》写下的时候，是要人一个字一个字刻在竹简上的，要么你就写在丝帛上，那多贵啊！其次是中国人做学问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不善于自己来独创，而喜欢解释，解读公认的经典。你想想，经典的解读如果只有一种可能，那么解读者的饭碗又在哪里？所以有时哪怕是为了标新立异，也要解出点异同寻常的东西。《论语》的每一句，都有几种、十几种甚至几十种解释。这部《论语歧解辑录》，就是把这些关于一句话的不同解释都弄来摆在一起，这样事情就很有趣了。 随便举一个例： “无友不如己者”。（《学而》） 区区六个字，足以吵翻天。从字面上看，最简单的翻译是“不要与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这样问题就来了：什么叫“不如自己”？哪一方面？如果你马上想到不要与官位、财富、名气等方面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也不能说你错，但这样孔夫子不就变成了一个势利小人？而且，如果你不与比自己差的人交朋友，那比你好的人怎么会跟你交朋友？普天下不就没有朋友了吗？ 所以有人就解释：这个“不如自己”，指的是“忠信”不如自己，在道德上不如自己的人不能交友。这个解释很直白，但是好像又缺少点味道。 苏东坡不愧是才子，他的解释真的让人耳目一新。他说：“世上许多差劲的人，喜欢与比自己更差劲的人交朋友，因为他能在比较中得到乐趣。”后来我读法国左拉的小说《陪衬人》，讲到贵族小姐要找一个贫困、而且相貌比自己差的姑娘作为常年的陪伴，想苏东坡真是了不起！所以苏东坡认为孔子这句话是针对这种人讲的。 但是也有人指出：其实任何朋友都有某一方面超过自己。只要你虚心体察，诚以待人，一定能够在朋友身上找到可学习的东西。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古人重师更重于友。三人行尚且有师，朋友哪能不如自己？这个解释也蛮有道理。 其实，读每一个解释，我们也同时读到这个解释者的心。 每一句话的多种解释后例有“辑者案”，即这个辑录者在多种解释后下的按语。说句老实话，凭文字功底、凭思想穿透力，绝少有人有资格在如此多的解说后截断众流、一锤定音。不过任何人都有资格发表自己的见解。如果你在看这部书，就祝贺你成为《论语》的最新一位解释者！ 这部《论语歧解辑录》，就是把关于一句话的不同解释都弄来摆在一起，这样事情就很有趣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