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王阳明心学传至李贽,则走向宋明“道学”的反面,伪道学的流弊暴露出来。李贽揭露道学家“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藏书·世纪列总目前论》),“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初谭集·释教》)。李贽进而宣称“道学可厌”(《初谭集·儒教》),斥责宋明理学为“假道学”,道学家为“假人”,“道学其名也,故世之好名者必讲道学,以道学之能起名也。无有者必讲道学,以道学之足以济用也。欺天罔人者必讲道学,以道学之足以售其欺罔之谋也。噫!孔尼父亦一讲道学之人耳,岂知其流弊至此乎!”(《初谭集·道学》)李贽对宋明理学家的揭露,使“今世俗也与一切假道学,共以异端目我”(《焚书·答焦漪园》),受到假道学的攻击。这使李贽觉悟到只有老子的学说才是“真道学”,他说:“老子则有无为之学问矣,释迦不可及矣。吾庶几者其老子乎!”(袁中道《柞林纪谭》)李贽呼唤:“自然之性,乃是自然真道学也,岂讲道学者所能学乎!”(《初谭集·笃义》)伪道学之流弊,一直延续到清代,可谓和“家天下”的政治制度相始终。清末朝廷处在内忧外患之中,曾国藩以大学士两江总督治军于安庆,开幕府广揽人才,又搜罗了一批道学家企图振兴名教。当时这批道学家皆口孔孟而貌程朱,其中池州进士杨长年著《不动心说》献给曾国藩以求进取,文中自称“置之二八佳人之侧,鸿炉大鼎之旁,此心皆可不动”,盖自诩定力非声色名利所能动摇者。这篇文章被幕府中的李鸿裔看到了,不禁大笑援笔戏批曰:“二八佳人侧,鸿炉大鼎旁。此心皆不动,只要见中堂。”将这批假道学的面目暴露无遗。还有一个曾国藩搜罗来的道学圣贤桐城方某,作了直隶枣强县令五年,布衣蔬食,终日口诵孔孟之道,竟搜刮了四十万金成为安庆的大富豪。这些故事载入《清代野记》,此书署“梁溪坐观老人编述”,记咸同光宣四朝之事,皆实录。书中载当时“京师谚云:‘黄金无假,道学无真’。”由此可知,大凡一种学术被当权者定为统治思想而入于功名利禄之途,就会被人用作为升官发财而逢场作戏的假学术,宋明以来被社会民众鄙视的假道学即是如此。这不仅使人想起“文化革命”期间的那些“假马克思主义的政治骗子”,他们口马列而貌左派,宝书不离手,万岁不离口,不也曾逢场作戏红极一时吗?现今时代变了,讲孔孟之道的假道学再没有官做,也没有人再写新的《道学传》。虽然20世纪以来新儒学在海外又有复兴之势,但眼下也还只是一种学术流派,且早已不用“道学”的招牌,而自命曰“新儒家”。学术界现已将程、朱、陆、王的理学和心学通称作宋明儒学,假道学的名称已成为历史陈迹,因此再也没必要将宋明理学和心学同黄老的道学相混淆了。在本书中,将宋明时兴起的程朱陆王的孔孟之学定名为儒学,将黄老关于道的学说定名为道学,我想这不难取得学术界的共识。 孔子说:“必也正名乎?”名即是物类的指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正名是中国古代圣贤极为重视的传统,学术研究中的学派区分更应将正名放在首位,否则易造成学术概念的混乱,也不利于国际间的学术交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有云:“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是古来儒道两家就有学派之争,泾渭分明。《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以儒家与道家并列,后世史家沿袭之,学术界遂有三教九流之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