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梅岩创立的“石门心学”作为德川时代“町人的哲学”或“道德性实践之实学”,在日本思想史和经济思想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心学与儒学有关,从而具有中日思想比较研究的价值;心学阐释职业伦理与商人赢利的合理性等,与中国经济思想史有联系,成为两国经济思想比较以及东亚经济思想史研究的重要内容;心学赋予经济伦理以宗教意义,被称为类似于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提出的“新教伦理”, 具有有别于西方现代化模式的特殊意义,从而又有现代化理论研究的价值。 世界范围内有关石田梅岩心学的研究取得了可观的成就。但是,迄今为止似尚无对其经济思想与中国经济思想及儒学的关系进行的专题研究。本文试图通过对石田梅岩经济思想的重点分析,以期对上述缺憾作出部分弥补的尝试。 一、石田梅岩的生活时代与思想渊源 德川时代是日本从传统社会向现代过渡的重要转折时期,思想领域尤其是经济思想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商人思想家石田梅岩(1685—1744)创始的“心学”在日本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与其“町人的哲学”中蕴积的商人精神分不开,心学的兴起即是关西地区商品经济发达的产物。认识梅岩思想产生的社会背景与学术渊源,是研究其经济思想的重要基础。 石田梅岩1685年9月15日生于丹波的桑田郡东县村(今龟冈市东别院町东挂),名兴长,通称勘平,号梅岩。1692年他到京都商家当“奉公”(学徒、小伙计),1699年辞归乡里。1707年再度上京,在吴服商黑柳家当学徒,后升小掌柜。1727年辞去,1729年在京都车屋町御池上町初开讲席,此即心学发端之时。1739年7月《都鄙问答》刊行。1742年正月,他在大阪开讲席,并与神道家问答。1744年5月《齐家论》(亦称《俭约齐家论》)刊行,是年9月24日去世,27日藏京都鸟边山延年寺。主要著作《都鄙问答》和《齐家论》,及其后学编辑的《石田先生语录》(以下简称《语录》)、《石田先生事迹》(以下简称《事迹》)等。 石田梅岩活跃的享保时期,是德川幕府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的统治时期,这时商品货币经济发展,町人势力勃兴。《语录》卷一五记载:“世间一统,自元禄迄宝永年中,金银山积,因繁昌而生奢侈,其余风残存至今。奢侈风行而庆长年中风俗可知。“建立在自然经济基础上的封建制度,以及生活在实物经济中的武士生活,与工商业者建立的货币经济之间产生矛盾,首先表现为幕府和诸藩财政危机的加剧。因此德川吉宗进行幕政改革,即著名的“享保改革“。改革一改此前的“文治主义”,以奖励武艺、禁止奢侈游惰、提倡俭约为宗旨,振兴产业以图增加收入。这是一场以武士为本位的改革,从町人来看,改革实行的紧缩政策,造成了商业的不振和经济不景气。这一时期,对于发展起来的町人阶级来说,也是受到锻炼的重要时期。研究德川时代的著书,大多对这一时期有所记载。竹中靖一对“石门心学”经济思想有系统研究,其《石田梅岩的时代》文指出:“江户时代是町人勃兴的时代。在文化诸方面有创造性的工作,几乎都是町人做的。元禄文化是真正活跃的町人文化。由石田梅岩创立的石门心学,也是从町人之中、由町人之手、为了町人以倡言町人之道而创立的思想体系。石田梅岩最初开讲席的享保时期,是日本逐渐建立起商业社会、并确立了全国性规模的商品需给原则的时期。“(见古田绍钦等编:《石田梅岩的思想》,第12页)日本自战国以来,勃然兴起的町人,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逐渐建立起全国规模的“商业社会”。但当时的货币经济是以武家为中心的,呈现出一定的畸形性。享保改革不顾町人的激烈抵抗,试图维护封建秩序,采取“重农抑商”的方针。 享保时期的思想家,许多依旧从武士本位的立场出发,秉持农本主义的经济观,他们强调“町人无用论”,并主张抑制其利润追求,以荻生徂徕为典型代表。徂徕《政谈》强调武士归农和抑制町人为第一要务。武士的“贵谷贱金”、“尊士抑商”等传统思想,在林子平的思想中很突出,其《上书》说:“町人仅以吸取诸人之禄为计,此外无益者也。”另外,如高野昌硕的《富强六略》等,也倡言“商业无用论”。然而,基于町人立场的论点和主张也逐渐多了起来,集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代表町人利益的许多著书,如西川如见的《町人囊》(享保四年)、三井高房的《町人考见录》(享保十三年)等等,而在深刻性、系统性等方面最具代表意义的就是石田梅岩的论著。思想家的新论与町人本身的发展分不开。町人以大阪的批发商为中心,强调以“本商人”自勉,逐步确立起所谓“町人之道”。透着重信用的“正直之道”的町人风姿,在井原西鹤那里已有描绘。在西川如见的《町人囊》中,显现了町人的自我意识。在“本商人”意识中产生出强劲的道德性能量,通过石田梅岩而得到反省、自觉和体系化。寻求在封建性秩序中町人的生存正道,对町人进行教化,是石田梅岩的强烈意愿。“这可以说是由新兴町人的转变所产生的精神的自觉,因此是石门心学创立的意义之所在。“(《石田梅岩的思想》,第39页)。 石田梅岩的学问形成与其经历分不开。他在黑柳家时最初热衷神道,但接触儒籍后,逐渐向儒学发展。当时荻生徂徕的学问风行,尊重博识之士成为学界风尚。梅岩的学问要求是从其自身的内在要求出发的,重视“知心”、“知性”,对佛教尤其是禅宗的关心也逐渐形成。《事迹》记载他三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知“性”,这个“性”到底是朱子学之“性”,还是佛学或其他学之“性”不很清楚。不过,他在《都鄙问答》卷之一中多处论及孟子的“尽心知性“,讲“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知性乃学问之纲领”等等。他的著作中有一些篇幅谈“见性”的体验,并论及朱子《大学补传》中的“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德川思想研究大家源了圆《石田梅岩论》指出:梅岩的体验与那些“仅以文字之迹理解朱子学的半吊子朱子学者是不同的。“(见《石田梅岩的思想》第82页)梅岩主张知行为一,提出“知性至行易”。为达到知性,首先要勤勉于静坐的冥想工夫;其次是排除利己心及求利欲望;与日常生活中奉行俭约相合,成为町人及大众伦理的特征。排除利己心,进而达成献身自己的义务与职业,具有“世俗内”神秘主义或禁欲主义的意味。 研究者一般都注意梅岩的学术师承,知其曾拜小栗了云(1670—1729,别号海容轩、栗棘园等)为师,但为时不久。小栗了云并不大为人所知,梅岩仅记载:“了云老师,姓平,族名小栗,名正顺,号了云,一称海容轩。某侯之大夫,致仕后隐居京都。尝究性理之蕴奥,且通释老之学,教授生徒。享保十四年己酉冬十月十九日卒,享年六十岁。藏平安京极四条之街永养寺。“(《事迹》附录《姓名爵理》)经柴田实通过对梅岩高足手岛堵庵之子和庵所写小传的再研究,知道了云之父小栗正宗是越后、高田的松平藩的笔头家老小栗美作守正矩的一族,后因“家骚动”而切腹,家人隐居京都,推测了云为“普化宗”之僧。梅岩自述最初并无定师,拜了云为师读圣人之书,学“五伦五常之道”以致学问,“道者,言道心乃心也。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所谓故,乃从师所闻;所谓新,则是我之发明。发明而后所学在我,应人无穷,以此成师也。“(《《都鄙问答》卷之一》他并不局限于师门,但通过与小栗了云的相会,开悟而成为自立的思想家。 关于石田梅岩的思想渊源,特别是其与三教的关系,历来为研究者所注重且又莫衷一是。源了圆认为:梅岩最初接触的是神道,其次是几乎同时接触了儒教和佛教,在其思想架构大致形成时,也接触了老庄思想。然而,他有新接触并非摒弃旧的,而是使新旧并存。其思想的主要内容及与三教的关系,最有说服力的是柴田实的观点:“(一)梅岩的教养是以儒学特别是朱子学为根干的,并抱持禅和念佛的信仰与神道的思想形造。““(二)梅岩的学问特色,被认为是揉合或折衷三教,首先在自己的‘得心’上,自由地将三教要旨为己所用。““(三)其主体性态度主要从他青年时代立志的神道思想养育出来。”这三点存在矛盾,源先生基本同意第一条,认为梅岩基于自己的立场,将原本的朱子学进行改造,“知性”与“知心“同用,将“理气说”代之以由“呼吸”来说明的天人关系等等;进而一边将朱子学作为理论骨架,一边以“心”的体验为核心,折衷和综合神、儒、佛、老庄等,建立起其思想体系,即“石门心学”。关于第二条,源先生同意“立我”和“得心”是梅岩学说的前提;第三条,他不太赞同,并说与第一条有抵触。他认为与其说梅岩思想中“儒教中心是‘素材’之面,神道中心是‘思想态度’之面,毋宁解释为梅岩的信仰信念在内容上是普遍主义的,而在信仰态度上则是个别主义的。“(参见:《石田梅岩的思想》第87、91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