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司马迁,《史记》,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509——510页。 值得庆幸的是,司马迁不仅极度称颂孔子作《春秋》,而且多次从不同侧面具体记载并大量引用了孔子《春秋》,这无疑为我们考清孔子《春秋》真相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据和最直接的线索。《史记·太史公自序》称道:“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1] 这段话透露:孔子《春秋》“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亦即《年表序》中说的“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具有鲜明、强烈的批判性,不同于“为尊者讳,为亲者讳”的《春秋经》;其次,孔子《春秋》“文成数万”,规模远胜于文仅万余的《春秋经》——有人说,“文成数万”指的是《公羊传》。但《公羊传》成书于汉代,且刘歆明称《公》《谷》二传为“末师”“口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2],《汉书·艺文志》言:“及末世口说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邹、夹之传。”(同前P1715)则此《春秋》断非《公羊》可知。其三、司马迁称“《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考《春秋经》,弑君仅二十六,亡国仅三十四;《公羊传》中弑君也仅三十一,亡国仅四十三;唯独《左传》,恰合此数(详见拙著《〈春秋〉考论》)。这进一步证明,孔子《春秋》非《春秋经》,而是《左传》蓝本。当然,对“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的界定,历代学者各有不同。有人据刘向、颜师古合《春秋经》与《左传》而称之,以此否定笔者的观点,是不能令人信服的。考“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之说,最早出自董仲舒。其《春秋繁露·盟会要》称:“故《春秋》重而书天下之患遍矣……患乃至于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3](《王道》、《灭国》同)。司马迁《太史公自序》也说:“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董氏是《公羊》之宗师,所述乃孔子《春秋》与《公羊传》,则此《春秋》自当指孔子《春秋》可知。(若合《经》《传》而言,亦当合《经》与《公羊传》。为何把它与《左传》联系在一起?这难道不发人深省吗?) 可为佐证者,《十二诸侯年表序》中述孔子作《春秋》及其承传时,首提《左氏春秋》,而对当时公认为《春秋经》“嫡传”的《公羊》《谷梁》则只字不提;相反,倒把与《春秋经》毫不相干、只与《左传》密切联系的《铎》《虞》《吕》《孟》、《韩》等紧列其后。另一方面,《史记·儒林列传》述《春秋经》的授受承传,则唯提《公羊》《谷梁》,一字不及亲得 孔子《春秋》真传的《左氏春秋》。这就清楚地表明,孔子《春秋》与《春秋经》是各有 注: [1] 司马迁,《史记》,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3297页;510页; 1953页。 [2] 班固《汉书·刘歆传·移书太常博士》[M],中华书局,1962年版,1969页。 [3]董仲舒《春秋繁露》,苏舆《春秋复露义证》,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140——141页。 承传、性质不同的两种书;《左氏传》直承孔子《春秋》,而与《春秋经》、《公羊传》、《谷梁传》异源异流。 佐证之二,司马迁在《十二诸侯年表序》中说:“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子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1]。这就是说,孟子曾“捃摭”《春秋》而成文。而考《孟子》全书,未见引用《春秋经》;其所称所引,皆见于《左传》。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还有引其文而直接点明孔子者:“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滕文公下》,《万章下》所记与此大同小异)此事不见于《论语》或《春秋经》,惟见于《左传》昭公二十年。 佐证之三,《史记·孔子世家》还说孔子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1](P1974)。说明孔子《春秋》虽依《鲁春秋》十二公而立,但内容涉及三代之史。考今之《春秋经》及《公羊》《谷梁》,内容皆仅及东周一代;唯独《左传》,遥溯三代之史。《史记·五帝本纪》记载:“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1](P46)案前言“孔子传《五帝德》《帝系姓》”,后言《春秋》“发明《五帝德》《帝系姓》”,可证孔子整理研究过五帝以来的史料,并将其运用于《春秋》之中,则“运之三代”洵非虚语。 佐证之四,《论语》中至今保存有《左传》中的大量史料乃至其中某些细节片段,如: “子曰:孟子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论语·雍也》)—孔子跟学生讲的,正是《左传》哀公十一年中的一个细节:“师及齐师战于郊……右师奔,齐人从之……孟子侧(字子反)后入以为殿,抽矢策其马,曰:‘马不进也。’”众所周知,《左传》成书于孔子身后,而《论语》又成书于《左传》之后,所以既不可能是孔子引用《左传》,也不可能是《左传》抄自《论语》。唯一可通的解释就是司马迁说的孔子向门徒讲授自己所作的《春秋》——“口受其传旨”时所说,这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片段吧。还有如:“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临大祭。’”(《论语·颜渊》)此语同于《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初,臼季使过冀,见冀缺耨,其妻馌之,敬,相待如宾……言诸文公曰:‘……臣闻之:出门如宾,承事如祭,仁之则也。”案刘正浩先生引刘申叔语曰:“左氏即存孔子所笔削之史记旧闻而为传……故《左传》成书虽在孔子之后,其中文词,辄为孔子所引述,有载于《论语》中,此其最为昭著者也。”[2]刘氏认为它出于“史记旧闻”,然《国语》同载此史料,却并无此语。可见“出门如宾,承事如祭,仁之则”乃出自孔子。 [注] [1]司马迁,《史记》,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3297页;510页; 1953页。 [2]刘正浩,《周秦诸子述左传考》[M],商务印书馆,86页。 此外,我们从《左传》与《论语》、《左传》与《国语》的对比中,亦处处可以看出《左 传》从思想倾向、史料、语言风格乃至文法修辞等诸多近于《论语》而异于《国语》(详见拙著《〈春秋〉考论》)。这一切,无不证明《左传》的主体部分出自孔子《春秋》。唯其如此,司马迁才说“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而不说“左丘失明,厥有《左传》”。 以上所说,还只是部分外证(此外如《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春秋繁露》《礼记》等秦汉典籍所称引的有关史料,无不证明这一事实——详见拙著《〈春秋〉考论》)。笔者更从《左传》全书的割裂拼凑之迹中,找到了左丘明“具论其语”——改编孔子《春秋》的翔实内证,下文将具体有力地印证这一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