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安时而处顺”也罢,“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也罢,说到底,就是“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道无终始”而“天有四时”,阴阳流衍而运化无穷。且生命的本质,又不过“一化之所待”,“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至乐》)故《大宗师》又载仲尼之言曰:“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造适不及笑”,即不因“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献笑不及排”,即“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任何主观的好恶,人事的努力,都不能改变造物者的既定安排。而“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只有“安时而处顺”,随物而“自化”,“死生存亡”不以介怀,也就达于“道”的境界所谓“入于寥天一”。明乎此,则生命的本质,不过是“以天地为大鑪,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故《大宗师》说:“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 总之,“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大宗师》,以及所谓“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列御寇》),所谓“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齐物论》),所谓“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天下》),所有这些崆峒无物杳冥无有的夸诞描述,无不指向“古之真人”超拔寰宇的博大胸襟与度越时空的高远境界。即使是那些否定性的描述,如“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知北游》),以及“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列御寇》)云云,仍然是反衬“古之真人”超越宇宙时空的豁达与开朗,是反证“知之能登假于道者”大彻大悟而后豁然无碍的心胸与境界。而且,《齐物论》中,庄子曾经作为是非争论之源所列举的例证之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从洞明古今终始变迁,通观万物成毁聚散的角度来理解,也未尝不可以看作“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的某种注脚。因此,“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在一定意义上亦可视为“至人”悟“道”之后超迈与旷达的宇宙情怀! 由此可见,庄子悟“道”之“达”,就是主体心灵与广漠的宇宙时空融为一体,“游心于淡,合气于漠”(《应帝王》),在无所挂碍,纤尘无染的虚空与无限之中,作精神的肆意翱翔。没有时空的限制,没有生存的负累,“沦与物忘”,自由自在。这种境界,与其说是心灵的无所羁绊,是精神的自由放飞;勿宁说是宇宙的凝固,是时空的冰河! 四、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然而,正是在这个空明澄澈,纤尘无染的虚空世界,人世间的功名富贵,成败祸福,荣辱得失,善恶美丑,以及父子,君臣,时命,举凡人之所以为人的一切生存价值以及人之为人所必需的生存条件,皆一一为之勘破。于是,人,便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另类”,或者是形貌丑怪,肢体残缺但“畸于人而侔于天”的“畸人”。《逍遥游》与《德充符》二篇所述,为庄子所激赏的那些人物,就是这样的“另类”与“畸人”。 然而,人毕竟不是“藐姑射之山”的“神人”,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人也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梦境,即使是可以“坐忘”的“心斋”,“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也不过是暂时的海市蜃楼。南郭子綦隐几“丧我”,形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但“丧我”之后,仍然要回到现实。因此,“绝迹易,无行地难”,人最终还是要面对实实在在的世俗生活。虽然他畏惧仕途险恶,官场倾轧,或者说清高淡泊,鄙弃荣华,可以拒绝王公大人的高官厚禄,象庄子本人那样,曳尾于泥涂,垂钓于濮水,逍遥散放于濠梁之上,庶几乎可免于“人事之患”与“阴阳之患”。但是,回避仕途,并不意味着可以全身远害,从此便可以放胆而行。“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兀者申徒嘉之遭刑丧足,并非就是他罪有应得。人生在世,时时都会碰上危机,处处可能遭遇险厄,就如同“游于羿之彀中”,随时都有中箭的危险,《外物》之所谓“鱼不畏网而畏鹈鹕”者是也。而《山木》篇“庄子游于雕陵之樊”的故事,隐寓也是这种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人间现实。其文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