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学生的语文能力,即听、说、读、写的能力。任何偏离这个根本目的的思想都会给语文教育带来危害。作为语文教材的有机组成部分的古代文学作品,同样肩负着这项使命。语言习得是这个根本目的的核心部分。本文就古代文学作品在学生语言习得方面的作用做一些探讨。由于古代文学作品是语文教材的一个特殊组成部分,它在学生语言习得方面应起相应的不可或缺的特殊作用。 一、中学生还应习得什么语言 从周国光先生等的研究成果可知,人的口语习得是在四岁以前完成的[1]。我们认为,这个结论应这样来理解:第一,这时人已具备了交流最基本的生活信息的语言能力(就词汇方面来说);第二,其语言结构已具备了用来交际更复杂的信息的基础(这是就其语法方面而言)。也就是说这仅是人习得语言的第一步,若在此停止,就是所谓的“文盲”。下一步,人的语言习得还必须“习得”些什么呢?首先必须掌握一定的书面文字(这是脱盲的一个基本目标),能阅读具有一定难度的文章的能力(如通讯报道、通俗小说以及散文),还要习得有条理的围绕一个主题发表思想、叙述事件的能力(口头的、书面的)。这三个方面的细致的有级别的规定,就是小学、初中、高中的语文习得目标。这样说来,中小学生语言习得的任务是相当繁重的,其过程是相当复杂的。无论从范围的宽广度(词汇、书面、口头)还是质(理解文章、有条理的发表、叙述)都是幼儿“语言习得”所无法比拟的。 在当今人们的口头或文章中,古代文学语言出现的频率仍然是很高的。我们常常听到或看到:“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岁寒而后知松柏之后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王顾左右而言他”“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沉舟侧畔千帆过”“同是天涯沦落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毋须举大量的成语了。现当代作家著作中常被人引用的句子如:“横眉冷对千夫指”“度尽劫波兄弟在”“无情未必真豪杰”等等亦是古典形式。古代文学整篇被人传诵的也很多。在长篇中,现当代似乎没有那一部能比得上《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等。无论是原著还是改编的电视、电影,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古代文学似乎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种脱离口语的可怕情形。从几千年前的先秦文学一直到近代,文学的语言似乎并不那么费力地穿透千百年的时空一直活跃到今天!这是不争的事实。毫无疑问,古代文学语言仍对今天的学生语言习得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上面极粗略的引述中就匆匆打住,除了能暂时堵住一些不重视古代文学教育者之口外,是没有其他意义的。我们必须深入下去,探究古代文学能为当代学生的语言习得提供什么样的帮助以及如何提供这些帮助等问题。 二、母语能力的构成 (一)交际能力。交际是语言最基本的功能和前提性质。语言的“工具说”由来已久。早在十八世纪中叶,狄德罗在《科学、艺术和手工艺百科全书》(1751)一书中说语言是“借助词、手势和表情,并适应社会的习俗和交际行为所处的环境,使人们得以交流思想的工具。”[2]随后十九世纪初年,洪堡特(1767~1834)也说过语言是表达思想的工具。[3]比洪堡特迟半个世纪的辉特尼(1827~1894)也说:“语言是人类表达思想的要具。”[4]列宁《论民族自决权》(1914)一文说:“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后来斯大林在《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一书中加以引述并予以论证,遂成了定义。中国最早提出语言是工具的人是黎锦熙。他在《新著国语教学法》[5](商务印书馆 1924年版)里说:“夫文字,工具也,利器也。”“要使文字和语言一致。文字以语言为背景,才是真正确切的符号,才能做普通实用的工具。” 《孟子•万章下》“敢问交际,何心也?”朱熹注云:“际,接也。交际谓人以礼仪布帛相交接也。”虽然行之以“礼仪”且具之以“布帛”,但总不能只以目示意,这个过程中,最活跃的当然应是语言:“礼仪”要靠语言,否则是演哑剧;而“布帛”也仅是陪衬,是配角。交际为干禄,为渔利,总要通过语言。所以,语言的基本属性是交际,真是的论!要达到交际的目的,语言必须是准确、简洁、明了。决不能是秀才书驴,书纸半张,不见驴字。如果仅以纯交际而言,古代文学在语言上似乎帮不了什么忙。然而事情又决不止于这样简单,交际虽然不能如书驴的秀才那样迂腐,亦非总是直捷简明。崔颢《长干曲》: (一)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相问,或恐是同乡。 (二)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三) 下渚多风浪,莲舟渐觉稀。 那能不相待,独自逆潮回? 这里简短的话语包含着多少情意!既明白又朦胧。像这样朦胧含蓄的语言在交际场合是大量存在的。 语言在交际中的作用是传情达意。虽然从纯交际的目的上说,语言应是准确、简洁、明了,但具体的交际情形千差万别,交际语言也随着这千差万别的交际情形以及交际者的文化素养、个性等而呈现无限丰富的状态。也就是说,交际语言也是有艺术性的。这不仅有上述例子,不仅体现在谈情说爱之中,在几乎所有的场合(口头的、书面的如写信)都体现着其无比的丰富性。 (二)非交际语言能力。语言决不止于交际,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学而不思则罔”。如果说“学”有交际的性质,则这“思”就不是“交际”所能概括的了。尤其是“思”人生的意味,人的本质。但要注意,这又不能扯到流行的所谓“语言与思维的关系”上去。或者说,我们所要说的不是指语言和思维的关系,而是指一种与人同构的本体语言,它是体现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的东西,即“作为人的语言”。 柏拉图《对话录》中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据说人类原本是球形的,后来因为行为恶劣而被劈成两半。从此,每个人作为被劈开的半个始终在寻找着生命的另一半——这便是爱。[6]但我毋宁说是另一个充满“诗意的人生”——语言!当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时,他已与这句语言融为一体。但这句语言决不是同“思维有关系的语言”,而是他生命的另一半!当文天祥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时,这就是他的人生!文天祥就是这句话,这句话就是文天祥!他的这个另一半生命决不是用普通意义上的语言推导出来的,而是他毕生追求的结果。同样,范仲淹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海德格尔的理想是“人,诗意地栖居”。这“诗意”就是人生命的另一半,就是语言。 人生的完整的另一半可能是人类无尽的追求。上述先哲所找得的亦非完整的另一半,但他们毕竟踏上了这漫漫的征途,达到了其时的制高点,寻到了所能寻找的“另一半”。这样看来,人类寻求这“语言”仍是征途漫漫!因而患这方面的“失语症”者恐怕不是一个小数字。 所以,非交际语言能力就是个体提升自己生命质量的能力问题。 三、古代文学与母语习得 从上述中我们可以看到,所谓工具性只是语言的一个基本的前提性属性。决不能成为语文教学的唯一目标。否则我们的语文课本只需要像帮助外国人交际而编的《实用汉语课本》、《汉语对话301句》,外加书信等应用文之类就可以了!不但古代文学作品不需要,就连《荷塘月色》、《阿Q正传》等也决没有进入教材的理由,因为它们于“交际”有何用处呢?! 但古代文学的教育决不是不屑于语言的基本属性,它应是一种对于从交际到人的本质都能惠及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范本。下面我们就此展开讨论。 首先,古代文学作品对于丰富提高交际语言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初看似乎无法理解,古代文学作品,尤其是文言作品早已被人论为“严重脱离口语”的“僵死”的语言,还能对现代交际语言有所帮助么?但如果我们不把交际语言看成是“我要吃饭”“给我一杯茶”之类的简单(如前所述,这种能力四岁的小孩已经具备),不被“僵死”论所蛊惑,就应该承认古代文学的语言仍能为现代交际服务。我国台湾省的现代化程度不亚于大陆,台湾人的书信多为文言体,尤多用到文言词汇。廖承志同志给蒋经国先生的信更是著名的例子。至于古代文学中的成语名言在交际乃至广告中的大量运用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此处不赘。 其次,学习古代文学对理解、写作现代文有很大的帮助。这里仅以古代文学作品中文言部分的实词和虚词为例。王力先生《古代汉语》中选录的文言实词共有1086个。而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中学语文课本中所含的文言实词约为1000个。最常用的实词约为700个(不知何据)文言虚词30来个。教育部2000年高中语文教学大纲要求“重点掌握”的常见文言实词150个,虚词18个。虽然未说明为何要掌握150个实词,而不是140个或160个,虚词18个而不是或多或少,也未说明为何是此150个实词18个虚词,而不是另外的,但笔者仍据《最常用的汉字3000个》查考,其中140个实词12个虚词属这3000常用字之列,可以知道通过学习这些词能更好地学习现代汉语。 前已述,中学生的习得语言,主要不是单句的听、说、读、写,而是有顺序有层次地表达情意和叙事,是理解篇章为主。古代文学作品精粹的语言和精致的结构,无疑能给予学生以不可替代的帮助。 作为典范的文学作品,其优美的意境,生动独特的人物形象,在本质上说都是源于其语言的典范性。其创作的不可重复、不可替代的美,展示了古代文学家将古代语言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的杰出创造力。学习这样的语言无疑会提高学生的语言能力,况且这样的语言同现代的语言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后,从本体论上说,典范的文学作品无不从各个角度艺术地展示了历代人所达到的精神高度,所追求的另一半生命的坎坷历程(无论是以抒发作者主观情意的诗歌、散文,还是以写实为主的叙述作品,像《项羽本纪》《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红楼梦》,我们认为能撕开、透析一个卑琐的灵魂,能展示一个灵魂的痛苦,能描述摧残灵魂的异己力量,都同样展示着作者所追求的在应有的生存环境下的正常生命状态。)由于美的不可重复性,,所以古代文学作品在学生追求自己的另一半生命——语言的过程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启示性。凡此种种就是古代文学作品在今天的学生母语习得中的作用。 四、如何发挥古代文学作品在母语习得中的作用? 纯交际语言由于指称是重要的,因而只具有“词典意义”。文学语言不同于纯交际语言(尽管在小说一类的叙述作品中有大量的人物对话,但这些对话是作者精心设计选择的、主要是为了刻画人物服务的),它是一种情感语言,具有“美学”意义,它主要靠情感体验来感悟,因而,文学语言主要靠揣摩、感悟、咂摸、品味来理解并通过背诵和情感记忆来内化,从而促进语言习得。在古代文学作品的教学过程中,应坚决屏弃过去一味解词析句的套子,而将时间放在指导朗诵和品赏上。揣摩是在朗读中结合注释进行,它的目标是弄懂语言;感悟是因文悟情,披文入境,初步从整体把握语言;咂摸则是由所悟之情,所入之境返回语言,咂摸语言的妙处;品味是从语言与情境的完美结合上品味这种妙处。这时不但有对语言与情境的进一步领悟,更是通过语言让情境与自己的心灵取得共振,让心灵刻上这语言的印记,让心灵窥见到生命的秘奥,“于我心有戚戚焉”[7]达到反窥自己的灵魂的效果。 必须说明的是:语言的习得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而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至于本体意义上的“语言”,是要与个体生命一起律动、共同奋斗的过程。显然,这决不是一个中学生在六年内所能达到的。但由于文学作品的形象性、情感性以及其中蕴涵的深广的人生经验,随着学生对其表性语言的感知以及其所传达描绘的情境的感染,它能为促进学生萌发向另一半生命追寻的胚芽,指出向上的方向,这便是古代文学在深层本体性语言上的作用。至于古代文学在学生初级形态的语言习得上的作用,已不待多赘。(陈宏) 注 释: [1]周国光著《汉语句法结构习得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2]转引自卫志强《当代跨学科语言学》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年,第209页。 [3]高名凯《语言学论》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 [4]张世禄《语言学原理》商务印书馆,1931年版。 [5]黎锦熙《新著国语教学法》商务印书馆,1924年版。 [6]朱光潜译,柏拉图著《文艺对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239~242页。 [7]《孟子•梁惠王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