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更好理解罗明坚的这段拉丁文翻译,我们从拉丁文译文展开研究,拉丁文中文翻译如下: 教育人的正确道路, 在于认识与遵从自然之光, 在塑造其他人,而且还在于能正 确地行和止。当人明白在哪里要停止时,他就停止,而停止时他便平静,且平静后他就 感到安全,而安全后方能推理与判断,就能实现他的愿望。事物本有秩序,有的事物 是前提,有的事物是后果。能够掌握住事物秩序的人离自然所规定的原理不远了,因 此,愿意探究自然的因由、先天光明,为了治理世界的人们,首先要管理好自己的国 家,而要恰当地管理好自己的国家,则应先以正当的规则来建立自己的家庭。那些要 以正当的规则建立自己的家庭的人,则应先建造自己的生活。要建造自己生活的人, 则应先建造自己的精神。要建造自己精神的人们,则应先从众人的沉伦中拯救自己的 灵魂。凡是试图从众人的沉伦之中拯救自己灵魂的,他便需要端正欲望,要先为自己 准备知识。而知识的圆满在于认识事物的原因与本质。[27] 我们来分析罗明坚的这段译文。 首先,如何译《大学》这个标题。罗明坚译为“Humana institutionis ratio”,即“教育人的正确道路”。罗明坚之后来华的意大利传教士殷铎泽 (Prospero Intorcetta, 1625—1696) 在他1662年的《大学》译本 [28] 中将其译为“Magnorum Virorum sciendi institutum”,即“大人的正确教育”,而1687 年由著名的来华耶稣会士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 1624—1695) 等人在《中国哲学家孔子》(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 Paris, 1687, S.I.)[29]中将“大学”译为“magnum adeoque virorum Principum, sciendi institutum”,即“大人,或者确切地说为君子的正确教育”。安文思(Gabriel de Magallaens, 1609—1677) 在他的《中华帝国史》 (Nouvelle relation de Chine, Paris, 1689) 中将“大学”翻译为“La methode des grands hommes pour apprendre”,即“伟大人的学习方法” 。 如果对比一下这几种译法,我们会觉得,相比之下,罗明坚的译文不如殷铎泽翻译得好,“大学”在这里不是指对一般人的教育,主要是对大人的教育,或者说是培养君子的教育,如张居正所解释的:“大学是大人治学,这本书中说的都是大人修己治人的道理。故书名为《大学》。”[30] 其次,如何译“在明明德”。罗明坚将其译为“Lumen naturae”,即“自然之光”,他用这种译法以表示区别于“超自然之光”,即“Lumen Supranaturale”,这句话的英文翻译是“遵从自然的启迪”。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理解。正是从罗明坚开始,来华传教士大都采用这种观点,以“自然神学”来解释中国的思想。这里的罗明坚没有用“超自然之光”,显然是在回避启示神学。1662 年殷铎泽的译本中则回到了“启示神学”,而改为“Spiritualis potentia a caelo indita”,即“由天所赋予的精神力量”。到柏应理时,则把这个概念引入了基督教的含义,译为“rationalis natura a coelo indita”,即“天赋的理性本质” 。这显然是面对欧洲的礼仪之争, 柏应理在翻译策略上的转变。在当时的欧洲,以斯宾诺莎(Benedictde Spinoza, 1632—1677)所代表的“自然神学”思想是受到主流神学思想的批判的。[31] “明明德”,这里的第一个“明”字是动词, 是“彰明”的意思,而“明德”意思是人原本具有的善良德性,因后来受物质利益的遮蒙,个人褊狭气质的拘束,这种善性受到压制。教育的目的在于使人的这种“明德”得以恢复。朱子说:“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其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 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 (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 朱熹对“明德”之源做了提升,人这种原初的善“得乎于天”。这个天既不是物质的天,也不是神的天,而是理之天,“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 ,“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语类》卷一 ) 罗明坚从自然神学加以解释,殷铎泽和柏应理表面上是套用朱熹的思想,实际上是向“启示神学”倾斜,他所讲的“天”显然是人格神的天,而柏应理的解释则已完全是从基督教来理解的。相比较而言,罗明坚的解释相对接近“明明德”的本意。从罗明坚到柏应理,在翻译上的变化则反映了当时欧洲对中国思想认识的起伏。 罗明坚把“亲民”与“明明德”合在一起译为“in lumine naturae cognoscendo et sequendo, in aliorum hominum confirmatione”,即“在于认识和遵循自然之光,在于成全他人”。这里他实际上翻译了朱熹注的后半句,朱熹注:“新者,革其旧之谓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 朱熹《四书章句 集注》),殷铎泽在 1662 年译文中的“新民”译为“renovare sea reparare populum”(祈祷或更新人民),但他在括号中加上了“in amore erga alios”,即“向他人的爱”的解释。柏应理则是用 “in renovando seu reparando” ( 即“在于恢复或修整”)。从这个比较中可以看出,罗明坚的译文不如殷铎泽的译文,主要是没有把“新民”译好。 这点丹麦汉学家龙伯格对罗明坚和殷铎泽两人的翻译评价比较合理,他说:“在 1662 年殷铎泽的译文中我们看到汉字‘亲民’(爱人民),但是翻译为‘使人民焕新’。在这个问题上,它后面加了一句插入语:‘在对他人的爱’(in amore erga alios)。《中国哲学家孔子》里则是‘重新塑造人’ (in renovando seu reparando populum)。有个脚注指出第十个字不发‘新’的音,意思也不是‘新 ’或‘革新 ’。这个字发音为‘亲 ’(cin),意思是‘如同父母或亲戚 ’(amare parentes propinquos)。如 果把中文文章也放在一起,这个难以理解的阐述 可能还能至少部分地获得理解。译者并没有说明 他们面对的是朱熹的校正。事实上,亲 / 新的问题几个世纪以来都是中国政治伦理界的一个颇有争议的议题。朱熹学派的反对者王阳明就一直坚持那个字应该是‘亲’。[32] 罗明坚似乎没怎么意识到这个问题,看起来他试图用‘在于认识和遵循自然之光,在于成全他人’‘…in lumine naturae cognoscendo et sequendo, in aliorum hominum conformatione’ 来处理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个表达就包括了两个意思:‘在于认识和遵循自然之光,在于成全他人’。”[33]罗明坚没有很透彻理解“新民”的含义,没有明确翻译出“新”字所包含的“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鼓舞作兴,使之革去旧染之污,亦有其明德”的含义。[34] “格物致知”是朱熹注《大学》时的另一个重要思想, 罗明坚原译文为“Absolutio scientiae posita est in causis et rationibus rerum cognoscendis”,即“知识的圆满在于认识事物 的根源和本质”,后在波塞维诺的《历史、科学、救世研讨丛书选编》上罗明坚将其译文做 了修改,将“欲诚其意,先致其知”连在一起翻译为“Qui cor quaesiverunt ab omni labe facere alienum eius cupidatatum,& studium aliquod vel amplactendi,vel fugiendi ordinarunt; hoc vero ut praestarent,cuiusque rei causas, et naturas noscere studerunt”,即“凡是试图从众人的沉伦之中救出心灵者,他便需端正欲望,要先为自己准备知识,而知识的圆满在于学会认识事物的原因和本质”。英文译文翻译成:“为此他们努力学习万物的缘由和本质。”这两个译法都反映了罗明坚对“格物致知”的理解与原意相差甚远。他基本上是从西方知识论和认识论来理解“格物致知”的,而实际上朱熹的“格物致知”是置于伦理学的框架之中的,因为宋儒中的“格物致知”“不在乎科学之真,而在乎明道之善,这才是朱熹格物致知论的本质” 。[35]由此看出,罗明坚对中国文化的本质特征的理解与实际还有距离,这反映了中西思想初次交流所遇到的困难。 (责任编辑:admin) |